一壶茶喝完,胡深亲自洗了茶壶茶杯,重新烧水煮茶。 桑落安静的坐在旁边看着,注视着胡深那双手,仔细看着每一根手指头,那是指点江山的手指头,那些手指握过无数的圣旨,拿过无数的奏折,也曾经轻点地图,决定千万人的生死,还曾指向星空,遥想未来。 胡深倒好茶后,抬手客气道:“请茶。” 桑落双手端起杯子,问:“老师,我如果无法克服自身的欲望又如何是好?” 胡深回道:“欲望为什么要克服呢?因为欲望是肯定会产生的,你要做的是控制,而不是克服。” 桑落微微摇头:“如果控制不好呢?” 胡深说了八个字:“一念之间,万劫不复。” 桑落重复了下那八个字,脑海中闪现出了一些片段,双手开始有些微微发抖。 胡深又道:“命运并非真的不公,老天爷是公平的,总会给每一个人选择的机会。你看,如今九原尚未真正平定,还未真的统一,你需要思考的是帮助朝廷匡扶社稷,还是为了全九原的百姓鞠躬尽瘁。” 桑落不解:“老师,这有区别吗?” 胡深道:“如果当今圣上是一名昏君暴君,你帮助朝廷匡扶的就不是社稷,而是在帮他守住皇位。天人之道,未尝不相为用,所以,你必须想明白,是要匡扶一人,还是要匡扶天下?” 这番话在旁人听来就是大逆不道,可是,却又是天理,不,是天道。 天道是什么?天道就是以民为本。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 天乾道,梁城城楼之下。 梁城太守康永志率领着城内大小官员在城门之下列队等候,周围兵卒手中所握的旗帜上“天乾”二字尤为显眼,这两个周围围绕着一圈祥云,杆首顶端的平日装饰的枪首换成了雉尾。 雉鸟象征着生命和灵动,雉鸡则被视为忠诚和廉洁,因此,在迎接喜王时,需要将杆首之上的饰品枪首换成雉尾,以示尊重。 康永志今日所带领的天乾军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都身着皮甲,这些皮甲与神都军的皮铠不一样,都是以皮革做基础,上面附有薄铜片、薄铁皮的皮铁结合甲,表层涂蓝黑色。 天乾道得名于八卦,而八卦之中天乾位对应的就是蓝色,纯蓝色并不威严,所以,便改为了蓝黑。 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连睁眼看着都困难的康永志远远看着喜王车队驶来后,立即整理了一下自己深绯色的官服后跪下。等车队到了跟前,立即率领梁城官员高呼千岁。 官员之中唯独有一人没有出声,此人便是康永志的幕僚长史薛云。 薛云虽然已经四十,已到不惑之年,可面容体态依旧如青年一般,若不是那身宽大的官服,恐怕在场人都要被他那强壮的身体吓到。 那震耳欲聋的呼声直接吵醒了正在马车内瞌睡的姬承影。 姬承影被吓得浑身一颤,刚要发火,又猛然意识到这应该是到了梁城,所以撩开门帘看了一眼外面,看着前方跪到的那一片文武官员和兵卒们,又抬眼看了下梁城那高大的城楼,这才挥手将随行内侍上前。 姬承影吩咐内侍:“叫太守康永志上前来。” 待随行内侍传唤后,康永志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小心翼翼上前,跪在马车旁道:“梁城太守康永志拜见喜王殿下,喜王千岁康健。” 姬承影在车内道:“起来吧,你进车里来。” 康永志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哪儿有那资格与喜王同乘一辆车? 就在康永志发愣的时候,姬承影又道:“你是聋了吗?我让你进来!” 年迈的康永志只得在随行内侍的搀扶下爬上马车,钻进车棚,却是跪在姬承影跟前,不敢抬头。 姬承影看着跟前的康永志,努力回忆着,他对康永志的名字很熟悉,而且,自从他登基以来不止一次见过康永志,但因为满朝文武人太多,他也实在记不清谁是谁,只是惊讶这梁城太守怎么老成这样了? 姬承影下意识问:“康永志,你今年多大了?” 康永志回答:“臣康永志今年已过花甲。” 姬承影诧异:“你六十了还在当太守?” 这句话一出口,康永志冷汗都流下来了,心里不明白,这个喜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康永志这个太守之位是可以世袭的,他父亲和爷爷都是曾经的天乾道梁城太守。 康家之所以能世袭,就是因为当年定原帝打天下的时候,打到天乾道的时候,原本是梁城首富的康家举家归降,出钱出力出人。因此,大昌皇朝建立后,定原帝直接下旨让当时已经年迈的康永志爷爷成了梁城太守,虽然没有赐封任何爵位,但太守一职是让他们康家可以世袭的。 姬承影也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有些不对,便解释道:“我就是感叹下,你这么大把年纪了,身体还如此硬朗,还可以将梁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康永志立即叩谢:“臣康永志……” “行了,那些陈词滥调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姬承影赶紧打断康永志,“皇上这次让我带着旨意来梁城,是为了宝梦公主和粉郎驸马的事情,因为两人新婚后闹了些不快,公主负气离开,驸马带人追了出来,皇上怕出什么事,所以派我来梁城这一带找他们。” 康永志闻言道:“王爷,那臣马上派人在梁城地界各县寻找。” 姬承影立即道:“此事不能张扬,必须保密,任何人问起,你都不能说,只说我是来梁城游玩的,你明白了吗?” 康永志听明白了:“臣明白了。” 接着,姬承影话锋一转,问:“梁城一带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吗?” 啊?康永志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您是问好吃和好玩的,对吗?” 姬承影耐着性子道:“你不要总是让我重复第二遍好不好?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该吃晚饭了,我这一路过来,也没正经吃上一顿饭。” 康永志立即道:“王爷,臣已在府内设宴。” 姬承影道:“设宴就不必了,你们弄来弄去的还不是那些菜,而且,我喜欢清净,你不要让那些官员来陪我。你听好了,你去弄点本地的特色美食小吃,然后,就我们俩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吃顿饭,我顺便给你交代点事,你听懂了吗?” 康永志跪拜道:“臣听懂了。” 康永志下车后,与其他官员一起列队站在两侧,看着喜王的车队进入城内。 “大人,出什么事了吗?”一旁的薛云低声问道,“为何大人满脸疑惑?” 康永志将薛云叫到一旁,将先前与姬承影的对话复述了一遍。两人自然不知道车内的那位所谓的喜王实际上是当今皇上,即便是人人都知道皇上和喜王是双胞胎,也没有人会想到皇上会做出与喜王互换身份这么荒谬的事情来。 薛云的身份虽然是幕僚长史,也是康永志的心腹,但实际上严格而言算是康永志的管家,在朝廷内也没有真正的品级官阶,因为原本朝廷给各城太守都配有所谓的幕僚,也就是谋士,就类似于唐琛身边的谋士朱律。 之所以要朝廷派遣,实际上就是派来监视各城太守的人,这些幕僚谋士虽然没有实权,但军政事务都必须过手,但凡发现有问题的地方,都会悄悄呈报朝廷。 不过,朝廷原本派到梁城来的谋士名叫顾怀翼,还有个称呼叫顾疯子。此人平日就疯疯癫癫的,几乎不管事,除了喝酒就是睡觉,要不就是闲逛。因此,康永志这才将薛云立为了没有官阶品级的长史,等于是取代了顾怀翼。 因为康家三代忠心,对公不仅每年都按时按量缴纳赋税,而且,康家也以私人名义向皇室进贡。 康家之所以如此有钱,就是因为贩私,而贩私的对象就是柔原和瑞原。 虽说朝廷名义上是统治九原,但实际上完全处于大昌皇朝控制下的只有华原地区。瑞原和柔原本就互有争端,也与朝廷敌对,因此如果被人发现康家一直在售卖私盐、铁器、棉布、香料这些给拓尔思部和颜族,虽是重罪,但更多的是麻烦。 如果颁布法令说与柔原、瑞原做生意就是通敌,那么朝廷就等于是公开告知全天下这两地不属于大昌王朝的一部分。因此,康家很清楚,就算他们贩私的事情被朝廷获知,只会给朝廷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因为从官方角度会多缴纳赋税,私下会向皇室单独上供,就可以让皇室姬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是朝廷会派顾怀翼这样一个酒鬼来梁城的原因,若是派其他人来,早就发现了康家贩私,并且呈报朝廷。顾怀翼则不然,他除了喝酒之外,什么事都不关心,定期呈报朝廷的相关文书都是由薛云代笔。 当然,康永志对顾怀翼也是照顾有加,而且这个顾疯子除了每日需要好酒好菜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任何要求,更不会干涉梁城的一切军政事务。 康永志将姬承影先前的要求告知薛云后,烦恼道:“你说,这喜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云闻言却是笑道:“大人多虑,我想这并非是试探,喜王这次到梁城来,除了要找驸马和公主,我想也是为了游玩。” “游玩?”康永志看着已经进入城门内的喜王车队,“据我所知,喜王平日内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要来梁城?” 康永志之所以要说这个时候,正是因为眼下康家与拓尔思部刚商定了一笔大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