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并未因刘草带着万余兵马浩荡出行而有所动荡,进出来往的百姓依旧是车水马龙。 这日是年十五,也就是上元节,今夜的江陵城中张灯结彩,像往年一样花灯如昼。因此周边城镇的旅人多爱来江陵城赏灯猜谜,在三个月的漫长寒冷冬季里找寻温暖,相互支撑着度过寒天死寂。 可即使在这人挤人的人堆里,林旦一行人也极其惹眼,准确地说,是骑在林旦脖子上的红瑜受人瞩目。 不管过往的是男女老少都忍不住为这个灵气十足的小娃娃驻足,甚至有好事者想上来摸摸头掐掐脸,不过看见她的“坐骑”背着一把玄剑,知道不是易于之辈,也就没敢真的上手。 可耐不住人多呀,驻足停步的人把路挡住还怎么走,于是红瑜很自觉地给自己盖了顶头纱,这才化解了一场危难,畅通无阻地进了城。 三人下榻在城里最大的荆门客栈。 在林中时,红瑜曾贴着林旦耳朵,软声细语地说道:“要是我变回原来的样子,林哥哥能保护好我吗?” 原来是林旦嫌红瑜变成小孩模样就有理由一直骑在他脖子上,他不要面子的吗?可见识了入城门时的艰难困苦之后,林旦觉得小孩模样也挺好的,要是回到宵香阁的模样,这些浪子流氓非把自己撕碎不可。 红瑜让林旦要两间房,林旦没多想,随口就答应了。 可到了柜台,掌柜的要定金时,林旦两手空空口袋干瘪,差点没被人扫地出门。他下山以来就没考虑过钱的事儿,昨日在武陵城里,所有花销都由是由何万千买单。 当林旦几乎被小二推搡出门时,他顿悟了以前读过的江湖小说里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窘迫场景。也许自己现在还不算英雄汉,可兜里是真一分钱都没有呀。 好在坐林旦头上的红瑜出手了,她叫住小二,扔给他一块赤色玉石,“够我们在这住十年了吧,记住别掰碎了花。” 虽然言辞犀利,但声音还是软糯甜美,店里的其他客人纷纷注目,见只是一个盖着头纱的小丫头,虽好奇可却提不起多大兴致。 店小二哪见过什么玉石珠宝,但一眼能看出此物绝非人间物,色泽透亮颇为不凡,忙呈给掌柜的鉴赏一二。 这荆门客栈的掌柜虽见多识广,可一时也拿不准此物价值几何,不过能肯定自己这半辈子挣不出这玩意,这三位客人绝不是常人。 如今的江陵城是风雨欲来,自己哪得罪得起那些能人异士,高官富贾之流。于是掌柜亲自扶回林旦到桌边,并向他赔礼道歉,说这几日的开销统统由自己买单,还将那块玉石还给了红瑜,并安排后厨上一桌好酒好菜来。 “老板还算得是聪明人,不枉能开这么大一家店。”红瑜此时也下了林旦的脖子,安稳地坐在长椅上。 掌柜又是一阵点头哈腰,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我堂堂一个掌柜这样低三下四地向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道歉算怎么回事。随即他又想到,还是和气生财好,要得着脸就不一定留得住命了。 林旦则是搀扶起掌柜,告诉他不必如此客气,他们三人自便即可。 客栈掌柜走后,红瑜又贴着林旦说道:“林哥哥好温柔呢,别人推你打你你也不还手的。” 林旦没接话,他反应过来后自知理亏,还借红瑜的手送了掌柜人情。 待到酒菜上桌后,林旦兴致勃勃地向红瑜和唐荟介绍起桌上的菜来,因为大多是昨晚接风宴上吃过的水产。 期间唐荟问红瑜武陵城会如何。虽然一路以来,唐荟都始终保持沉默,但并不代表她是傻愣之人,相反,她心思活络,只是不善言辞。也可能是不想让他人嘲笑自己那一口蜀腔。 “不好说,得看太守何万千怎么选了,他若是想玉石俱焚,那就等着被刘草踏平城池。他若真的爱民如子,应该会把城池交给刘草。”红瑜也是有什么说什么,她虽会些术法,可做不到推演事物这样的逆天之事。 林旦有些不解,沉吟道:“为何刘草要占据武陵城?” 唐荟略带不满地答道:“师傅你不知道气运一说吗?一州之气运是有限的,所以强者就会夺走别人的气运加持自身,原本这样的事是不会发生的。都怪司州朝廷!” 红瑜捂住唐荟的嘴,“人多口杂,有事到屋里说。” 林旦这才想起红瑜让自己订两间房,“我们三个人,为何只让我订两间房?” 红瑜没理会林旦,先一步走上二楼定好的房间。林旦快步追去,走到房门口时,被一只纤纤玉手拉了进去,还顺带着关上了门。 林旦定睛看去,哪还有什么红衣丫头,站在面前的是那个在宵香阁颜倾众人,暗香浮动的绝世佳人红瑜。 红瑜一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姐姐觉得那些个鱼滋味还不够鲜,你来让我尝尝鲜解解乏吧。”说罢,便想拉着林旦做完先前那未尽之事。 可林旦很不解风情地躲开了,虽然脸红心跳,但口里却说着:“我们应该算朋友吧,那既然是朋友就得以礼相待。” 饱暖思淫欲,要真问林旦想不想和红瑜云雨一番,那答案是自然的,好歹林旦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可红瑜在林旦心里很不简单,有太多的谜题在她身上。一句缘分就将身体交付与自己,林旦不喜欢这样。他仰慕的是江湖画本里,乘风御剑来,除魔天地间,醉卧杏雨下,伊人在山巅这样的烂漫场景。 还未等红瑜开展第二波攻势,咚咚的敲门声传来,红瑜又变为小孩子的模样,林旦看得呆了,他很好奇红瑜身上的衣物是如何跟着一起变化的。红瑜离门最近,可却示意林旦去开门。 “师傅你没事吧,你们两个跑那么快干吗?”唐荟努力地措辞讲话。 没等林旦想好措辞,红瑜一把抱住林旦的大腿说道:“你们男女有别,你一间房,我跟你师傅一间房。” 林旦一把拎起红瑜,“你不是女的吗?” “不知道谁说我是妖怪来着,妖怪也分男女吗?”红瑜别着脸回道。 “先不谈这个,之前说的气运到底是什么东西?”林旦轻轻放下红瑜,关上了门。 红瑜先开了口:“气运就是能让人一步升天的东西。一州之地,难免有名山大川,而这些地方,往往就是气运汇聚之地。荆州有这云梦大湖,她所来带的气运就哺育着荆州之人。以往朝廷占中心之位,手持人间所有气运权柄,可山川常在人易逝,气运权柄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回归十三州,朝廷自然也就没了话语权。人间就等着下一位气运加身之人谋取天下,如此反复而已。” 林旦霎时明白刘草为何要占据武陵城,为了云梦湖的气运加身。 红瑜继续说道:“刘草刘刑两兄弟,名字里一草一刑,加起来就是荆。他们这是想锁住荆州的气运,以此为根,夺取司州朝廷。除了司州本身,天下十二州皆是蠢蠢欲动,大争之世下,人间才有趣。”说完她竟笑出了声。 林旦从未想过这么多,他只想游览一番江湖而已。 红瑜好似看穿林旦的心思一般,朝他说道:“虽然庙堂与江湖关联不多,可人总是离不开人的,你想跻身于江湖之中,必然要入庙堂之高。不过现在你还是太弱了。” 三人一阵沉默无语。 红瑜首先打破了寂静:“唐荟姑娘,你为何要拜他为师。” 唐荟瞪大双眼,原本还在沉思的她,突然被点名,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而林旦这时也才想起自己还未问过她为何拜师于自己。 “为了练武呀!”唐荟回答得很干净。 红瑜听后却是哑然一笑,“你这么喜欢琢磨,应该去青城山或者龙虎山当女道士,学些术法神通。我们女孩子舞刀弄枪的不好看的。” 原本她还想再添一句,林旦没什么本事的,但想了想又忍住了,总归是要给男人留面子的嘛。 冬日里天黑得早,三人在房里没待多久,天空中就已是金辉一片了。于是三人连忙出了客栈,往城中心走去。 不多时,一盏盏挂在树上的五彩斑斓的花灯映入眼帘,有兔子形状的,有老虎形状的。这对林旦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眼神中充满好奇和兴奋。除了他,唐荟也是如此。甚至还有一些摊贩摆卖着灯笼,说是五文钱一盏,但如果能答对灯纸上的谜题就白送。 林旦拿起一个圆滚滚的灯笼,上面只写着一个字:皇 “小兄弟,这个灯谜是打一个成语。” 可他左思右想也未得出答案,忙招来红瑜,不料红瑜只看了一眼,便自信满满地说出了谜底:“白玉无瑕。老板,对不对?” “丫头好生伶俐,可不敢让你多猜,免得把我这儿的花灯都拿完了。”随即呵呵大笑起来。 林旦三人也都喜笑颜开。 他们一路边走边逛,到了一处水边,这里也有摊贩卖河灯,他不停吆喝着:“来看看河灯咯!” 林旦与唐荟被吸引了过去。原本林旦想找红瑜再拿块玉石当钱用的,结果唐荟从怀里摸出几文钱。她笑着冲林旦说道:“师傅,没关系的,我还有一点钱。” 河灯老板向二人介绍道:“这河灯能承载相思,随着水流到你想念那个人手中。” 林旦挠挠头,那我就想一下师傅吧,总不能想何胖球吧,虽然他是个好人。 林旦心里念着:“师傅,阔别三日,甚是想念。望你在青白山上一切都好。” 正躺在床上的赵清毓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心中疑惑,难道我着凉了? 而唐荟则虔诚地十指交叉,闭上双眼冥思着什么,随后轻轻推送河灯入水,望着那点点烛火在黑夜里发光发亮,渐渐远去。 不知什么时候红瑜也蹲在林旦旁边,手里拿着一盏七彩色的河灯,放入水中。几处相思几处愁,不知河灯可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