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寒昼短,昏沉暮色之下,寒风飕飕。 在得知老父已经撒手人寰的事实后,刘草出人意料的平静,他并未像林旦想象中那般大吵大闹,或者对着人畜无害的家具大打出手,而是不停地擦拭雪莹刀身,一遍又一遍。 他的面色中看不出晴雨喜怒,但浑身散发出的煞气直逼天际,冷静得可怕。 即便是擅长见微知著,体贴知心的南安也难以揣摩此时刘草心中所想。 自从昏迷起,刘草脑中就不停地在回想那一夜,那个名为吕候的裸身男子,那个近乎无敌的存在。而到现在他清醒后,依旧在思考自己究竟要如何才能与其抗衡。 从小便战无不胜的刘草,即便在南安的胡搅蛮缠之下,承认自己输给了林旦,但他心中清楚,自己可以随意拿捏他。但从未有过像这次一样,面对吕候毫无还手之力,被敌人玩弄,蹂躏,按在地上摩擦,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计可施,无法可想。 原本他在偶然失去云梦气运后,即便知道自己天资不错,却自觉此生晋升人间境恐怕遥遥无期。 但刘草在一次偶然挥刀之时,雪莹刀身上竟然活生生掉落下点点雪花来,并且这些雪花片六支棱角分明,锋利无比,奇妙无比 因此这一年来,他将全部精力都花在了研究这把原本是刀客楚晏的佩刀,但被刘草巧取豪夺过来的雪莹刀上。 虽然雪莹还远远达不到神兵的地步,但其中有不少的玄妙。 而后他突发奇想,最后得出这一招雪瀑。 以雪莹刀威,唤出漫天飞雪,并且每一片雪花,只要刘草用心感应,都能够操控自如。 但令他引以为豪的雪瀑,在他看来完全可以媲美人间境的招式,竟然在面对那个名为吕候的人间境武夫之时,毫无还手之力。 其实起初刘草雪瀑初次成型之时,就在南安面前摆弄了一番,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南安看后也赞叹不止,直言道,若是用的恰当,可战平寻常人间境。 可那晚前来袭击的吕候,乃是肉身成道,不靠外力外物,只凭一副肉身便可天地,以肉身入人间境,这样的敌人,在面对锋利雪花的雪瀑时,将刘草珍藏的杀手锏视若无物,并且吕候那堪称恐怖的恢复力和丝毫不惧疼痛的精神力,更是让这场雪如同真正的雪花一般柔软。 但刘草显然并未想到此处,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能对抗一位人间境高手,若是不能,江陵城告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随着刘草痊愈之后,陵阜也跟着很快便醒了过来,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沉默了许多,无论是对手下的兵卒,还是对同为将军的无言,都是如此,像是全然换了一个人般。 林旦带着唐荟离开了荆安府,回到那间故宅中,而此时刘刑与刘老太爷的尸首已然不见踪影,偌大的一间院子里,只剩下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在打扫房间。 而在荆安府中,随着刘草对着老去的亲爹尸首三叩九拜之后,落下夜幕。 饶是聪明绝顶的南安,在面对这两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时,依旧束手无策,也许只有等时间才能磨平人心中的无数伤痕。 但荆州没有这么多时间了,江陵城同样没有这么多时间了,城外朝廷的大军驻扎在十里之外,如一柄悬剑高挂在头顶,摇摇欲坠,时刻将要落下。 不只是南安心中清楚,与朝廷人马交过手的刘草更清楚。 大寒已至。 江陵城中虽然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城中百姓坐吃山空的日子显然将要到头了,而城外十里的朝廷大军依然按兵不动。 一个风高月黑夜中,三人五骑带着一支百十人的小队夜中悄然出城。 领头之人正是刘草,而他的身旁则是跟着陵阜与无言两位将军。 此一行便是为了突出重围,向荆州其余诸郡寻求援助,先前派出的许多斥候皆被朝廷大军阻拦,无奈之下,刘草只好亲自带人前来突围。 座下马匹疾驰,在夜色掩盖之下,三人很快便奔至十里外朝廷的军队驻扎处,刘草一柄雪莹刀舞得飞起,面对寻常兵卒,如砍瓜切菜般,将胆敢拦在自己身前之人尽数砍成两半。 无言与陵阜自然也不遑多让,紧紧护在他的身边,盯防着无数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枪冷箭。 但此处毕竟是朝廷大营,驻扎着数不胜数的兵卒,足足有十万之数,就算是十万个馒头让刘草来啃也得啃上半天。 这支三叉戟的枪头不断刺进这堵人肉围墙上,速度逐渐放缓,如同一只脚陷入流沙中般,雪莹刀身已经被鲜血沾满荧光,但站在刘草身前的朝廷兵卒只多不少。 而后三人身后跟着的百十人的精锐小队立马扑了上来,如狼似虎一般,毫不惋惜自己的性命,只为开出一条血路来。 在临出发前,一向沉默寡言的无言向这群人讲明过,此一行就是为了突围,为了城中百姓的未来,为了荆州的未来,就算舍弃性命也是值得的。 冲在第一线的刘草,脸上已经沾染上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抬刀的胳膊也开始发酸发痛,就算雪莹刀即为锋利,但每当砍在人肉人骨之上时,那股触感极为难受。 但刘草清楚,这仅仅是开始,朝廷的人间境还未出手,就算杀死再多的兵卒也是无济于事。 只见他朝天怒吼一声,手腕猛然一抖,雪莹刀一荡,上面血渍被尽数甩落,露出明亮满白的刀身。 “吕候,胆敢出来与我一战?” 他早已做好准备迎战那晚的人间境高手。 不过此言一出,不仅是朝廷一方的兵卒皆齐齐看向刘草,就连陵阜、无言,以及身后一众伤痕累累的江陵城军士都诧异地看向刘草。 他们不解,先前的指令分明是要突围,再向荆州其余郡城寻求援助,但此时,在这紧要关头,刘草为何要主动向朝廷一方的人间境高手邀斗,这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 即便是并未与吕候交手过的无言此时也心感不妙,因为在陵阜重伤昏迷后,他也曾探望过陵阜,那触目惊心的伤势,让无言甚至连想象陵阜曾遭遇过何等的重创都实为不忍。 而实打实地与吕候交过手的陵阜,此刻紧低着头,手中紧握着巨斧。在南安的精妙高超的医术之下,他算得上是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那人的身影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到了连听见这个名字都会浑身颤抖的地步。 就在刘草话音刚落之际,一道身影蓦地从半空之中落下,在刘草身前砸下一个大坑,震飞四周许多兵卒,扬起一阵尘埃,遮住了他的身形。 当尘埃散去后,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从落下时砸出的深坑中缓缓走出。 即便穿了一件薄衣,但遮挡不住他那浑身的钢筋铁骨,古铜肌肤。 “有胆量,看来确实是比一般的虫子厉害点。” 来人正是吕候。 原本在刘草率队偷袭之时,吕候便已知晓,他本想以一己之力将这个没有人间境的小队摧毁殆尽,但却被那日在云梦大泽上的白衣书生给拦了下来。 吕候虽然好斗,但他从不打毫无胜算的架,在明知道自己敌不过这个白衣书生之后,他倒也心甘情愿忍气吞声。 但当他听见刘草竟然敢主动邀斗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眼中满是热火地看向白衣书生,而后者无奈地扬了扬手,示意吕候可以前去迎战。 虽然江陵城众人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但真当人间境降临眼前时,一种无力感不由得涌上心头,尤其是对陵阜来说。 他已经沉沉地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来者。 “你们躲远些,接下来交给我一个人就够了。”吕候还不忘细心提醒一番周围的兵卒,虽然在他落地之时便已震飞了不少,但他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只是太过心急而已。 刘草并未像那晚一般,先行使出雪瀑,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一招对吕候毫无作用,此时唯一能够相信的便是手中满白的雪莹刀。 只听得刘草低吼一声:“大言不惭!” 随后手持雪莹刀的刘草,快步奔向吕候。 吕候早就在偷袭的那晚见识过这一招,那柄通体发亮的白刀与自己一拳相碰后,所产生的猛烈爆炸将他逼退数步。 但他此时竟然不避不躲,只是摊手叹息道:“就没有新的招式吗?” 刘草闻言大为光火,猛然一刀斩向吕候的脖颈处。 一刀下去,只听得铿锵一声,擦出点点星光火花,溅在明亮的雪莹刀身之上,但更为恐怖的是,吕候的脖子被砍之处,凝聚出一块黄黑色的铜铁肌肤。 “不过这一招,我还是跟你学的。”说罢,吕候放声大笑,而刘草则是面色即为难看。 没想到刘草那晚操控漫天飞舞的雪花凝聚成一块盾牌来抵挡攻击的方式竟然被吕候给偷学了去。 而令刘草更为震惊的是,这一招不止需要巧思,更需要细腻无比的技巧来操控,但这吕候竟然这么快便能偷学去,甚至是调动身体肌肤,难度恐怖比召唤出的雪花高上数倍不止。 但刘草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能够掌握自如,瞬间,只见半空中几道银辉残影击打在吕候身上,数道铿锵之声随之传出。 不出所料,每当刘草挥刀而至,吕候皆能恰到好处地抵挡住。 渐渐地,刘草心中不免慌乱起来,手上雪莹也逐渐失去章法。在这密不透气的狂舞挥打中,刘草手上功夫慢了一丝,便被吕候精准地抓住了破绽,猛地抓住雪莹刀身。 虽然其锋利刀身还是割破吕候的手掌,顿时鲜血四溢。 但吕候脸上平静如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随着他手上一发力,雪莹刀立刻脱手,从刘草手中飞出,在半空中闪出一道银弧,而后直插在地上。 同时吕候一脚踹出,直直踢在刘草胸膛之上。 刘草顿时觉得肝肠寸断,肝胆欲裂,瘫坐在地上,无法动弹。 就在吕候将要对手无寸铁的刘草痛下杀手之际,侧身处,一柄长剑飞快刺来,可吕候连看都不看,任由其刺向自己,可落点处的肌肤飞快凝聚出铜铁一般的颜色,像是命中注定般挡住了这一击。 这一剑正是由在一旁观战掠阵的无言刺出,虽然刘草并未让其余人插手,但他心中十分清楚,陵阜道心受损,再度面对这身穿粗麻布衣服的男子时,恐怕能发挥出的实力,十不足一。 这突然的一剑丝毫未改变战局,无言飞快转身,扑向被推倒在地的刘草,他原本只想先将刘草救回后再做打算。 但吕候并不喜欢有人来碍事,在大营中时,他就没少受气,此时正是他想大肆发泄一番的时候,怎么能容忍其他人来破坏。 顷刻间,摧枯拉朽的一拳朝着无言挥来,他只觉眼前一花,如斗般的拳头便要落在自己脸上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座小山的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挡下了这一拳。 而这道身影立刻飞出数米之远,无言当然知道这人正是陵阜,但他来不及询问陵阜状况如何,忙搀扶起刘草,往后退。 虽然刘草并未告知众人他会主动将人间境引出来,但众人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或战死,或逃出生天,因此也并未怪罪刘草。 但仅仅是众志成城又如何能挡得住吕候的步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