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滚”字,听在这位监察者耳中几如雷霆炸响,肝胆俱裂之下,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在议会内部,派驻到各地的监察者被称为内使,意为议会内部派出的使者,由最高议会垂直管辖,除了向议定期作直接汇报外,还可以上书指摘地方首脑之过错,权柄不可谓不重,走到哪里,不说都要对他阿谀奉承,但至少也是待之以礼,哪里会像宋秋这样直接送他一个“滚”字? 而且,单是一个宋秋也就算了,宁浦和福永的这些人,一个个竟也是冷眼旁观,尤其是那个最年轻的小子,还很不厚道地直接笑出了声,出了这般洋相本就已经让这位内使难堪至极,看到李庆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把这位内使大人气得背过气去。 反了!宁浦,还有福永的这些人,真的是要造反了! 内使一张白白嫩嫩的脸已经是胀得通红,但因为宋秋方才展露的手段实在太过骇人,他也不敢发作,只得是连滚带爬的下了山去,心中暗暗恼恨,已经是把李庆、高志槐这些人都给恨上了。 给议会的信已经寄了出去,宋秋刚才又说要离开,他倒想看看,宁浦这些人还能猖狂到几时!还有刚刚宋秋提到的那个顾长明,议会多次下调令命令其撤出福永,其人却对议会的命令充耳不闻,这次就一举拿下,一并治罪!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山巅传来两人的对话,气得他拳头都捏紧了,下山的脚步不禁更快了几分。 “老宋,你刚才说那人是议会的走狗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很难理解吗?” “我明白了,都说咬人的狗不叫,那依你之见,这只狗会咬人么?” “你管他咬不咬人,若是咬人的恶狗,那就宰了便是,如果是良犬……” 因为距离的缘故,后面的话,内使没有听清,也实在没有心情去听。 感受到远去的气息,宋秋不屑地轻笑一声,打住了恶狗与良犬的话题,道:“这些所谓的内使,放在以前,那就是阉党!把整个南联盟搞的乌烟瘴气的,偏偏议会还把这些人当成宝。” 马宁远和高志槐,这两位在场最有发言权的人物,听了这话后先是看了眼李庆,随后便对视了一眼,都是苦笑不已。 议会内使,可以通天的人物,到了宋秋和李庆这对师徒这里,也是说骂就骂,先是唱双簧似漫谈良犬与恶狗,而后更是毫不客气地说人是太监,是阉党,抛开实力不论,这等豪气,便是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他们所没有的。 衙门,就是个瞻前顾后的地方,自然比不得江湖人的爱憎分明。 只不过,无论是马宁远、高志槐这样的宁浦本地人,还是千里迢迢赶来支援的周岩与林升,都觉得宋秋骂得好,那位内使则是活该,其本身也是超凡者,但在宁浦遇劫之时却躲得远远的,等到事情都解决了才跳将出来拿身份说事,不是找骂又是什么? 宋秋再度摆了摆手,却是又下了逐客令,“大战初歇,善后之事还要很费一番功夫,都散了吧,”又抬手一指,“李庆留下就好。” 闻言,几人看向李庆的目光中都有着几分羡慕之色,宋秋此举,摆明了就是要给李庆开小灶,只不过这也是羡慕不来的事,李庆与宋秋两人之间,别的不说,就是刚才那一声“老宋”,马宁远和高志槐这样的人精,哪还能听不明白?? 待四人离开后,无名山峰之巅就只剩下了两道身影。 入夏时节,白昼来得愈发的早,临海傍山的宁浦本就是观赏日出的绝佳之地,适时天际鱼肚方吐,晨曦喷薄欲出,已是让两人目光所及的天边染上了一层金辉。 “我说老宋,把我单独留下来,是要传我剑法么??可惜,我不是刀剑客序列的超凡者,悟不到你那无上剑道。”李庆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如果说有谁对宋秋的出手最不感到吃惊,那这个人就一定是李庆,一个拥有渊博超凡学识的人同时拥有一身凌驾超凡力量,这在李庆看来本就是极为合理的事情,况且,之前宋秋的提醒,多少也让李庆心中产生了一些猜想。 若是没有见过四阶之上的风景,又怎么能说出那句话,怎么能知道那就是凡俗不可染指的领域呢? 只是宋秋所属的序列,倒真是全然出乎意料,李庆本以为他会是学士或者四象使这两条序列之一,这不关乎什么理性分析,纯粹是从主观感受出发所做的臆测。 杀伐气最重,江湖气也最重的刀剑客本是排在后位的选项,但在见识了宋秋的出手之后,李庆心中对这一条序列已是生出了一些憧憬,至今为止见识过的两位刀剑客,一位是试炼境中的萧成,一位是眼前的老宋,都给他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这一条序列,单论杀伐,在六条序列中怕是可称第一。 “每一条序列有其独到之处,已知的五条序列是,你所处的,未知的那一条,也是。” 似是洞察了李庆心中的想法,宋秋转过头,说:“而且,我传你剑法,也不是不行。” 李庆微微一怔,还没想清楚这句话里到底有何深意,就听宋秋又开口,却是话锋一转,问了一个乍一听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古代神灵,依你之见,这个古字,该作何解?或者说的更通俗些,古代神灵中的这个‘古代’,该追溯到什么时候?” 神灵与信仰总是密不可分,而信仰,则是自古流传至今。 李庆眉头微皱,试炼境中的经历,让他能够轻松地给出答案:“在商王朝时期,就已经有神灵的教义在传播了,大概在商王朝中期,依据文化的不同,不同地域所信仰的神灵就已经出现了较大的差异,最鼎盛时,在商王朝版图所及的地域,一共活跃着二百七十余位神灵,” “祭月圣尊,或许就是其中的一位。” 因为年代的差异,对同一位神灵冠以不同的称呼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商王朝的疆域如此广袤,又经历了南北分裂这等大事。 宋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自己这个学生的见识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广上许多,他点点头,对李庆的回答表示肯定的同时,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候的神灵,力量从何而来?” 商王朝时期,方尖碑尚未出世,自然也就没有源质与超凡者一说,那神灵的力量,又是如何获得凌驾世俗之上的力量,使得民心皈依?? 简单的一句话,听在李庆耳中却是振聋发聩,让他头皮瞬间炸开。 第一座方尖碑出世是在新历第一年,在这之前,神灵的存在,该作何解释? 这本是一眼即明的简单时间逻辑,在试炼境中,在得知天都二十四正神之事时,在斗败妙目圣尊木雕像时,他就该反应过来的。 但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在李庆所经历的试炼境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合理的,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本该是显而易见的逻辑谬误。 宋秋深深地看了李庆一眼,他尊重李庆,所以不会随意窥探他的秘密,只是做点到为止地提醒:“仔细想想,或许能让你对超凡、对源质、对序列,乃至于对方尖碑,都能有一个更为清醒的认识。” “超凡,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从一阶到二阶,宋秋见过的哪怕是最天才的超凡者,也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才迈出这一步,而李庆呢,只用了不到三个月。 而且,李庆还是先驱者。 先驱者,意味着源质的匮乏,意味着迥然不同于其他五条序列的试炼境,意味着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一切都需要李庆自己的摸索,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庆仍是只用了三个月,就迈出了这一步。 只不过,李庆的关注点,却是不在这个上面。 没那么简单么……的确,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超凡世界,他不得不重新思索,甚至必须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认知,而且这个新的认知,很有可能会颠覆他已经建立且自以为很完备的超凡世界架构! 他甚至已经隐隐感觉到,那些与他精神相融合的虚源质似乎已经有了反应,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像是兴奋,又像是在抗议,矛盾又复杂。 “好了,”见李庆失神,宋秋轻咳一声,将自己这位学生的思绪拉回现实,“多想无益!现在跟你说这些,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只是我马上要离开,现在不说,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老宋你……”李庆有些吃惊,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些不对。 像是在说遗言似的,听起来,多少有些别扭。 “你想学剑?” 不给李庆发表长篇大论的机会,宋秋又道:“不关乎你是哪一条序列,你只需要回答,想还是不想。” 李庆重重一点头。 “那就看好了。” 话音落下,秋吟再起。 没有花哨的剑光,也没有想象中的剑气横飞。 深秋吟罢,宋秋的身形已是在百丈开外,脚踩飞剑,飘然远去。 萧条已入寒空静,飒沓仍随秋雨飞。 刀剑客的江湖,本就不需要深情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