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夜,宁浦县治安局的二楼,却还有两间办公室亮着灯。 “还没走呢?” 治安局二楼秘书室中,李庆站在办公桌旁,在办公桌后,是正伏首桌案的许子舒。 办公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是李庆将才为她斟来的,所用的茶叶不知泡过几次,茶香已是大不如前。 “还有点事。” 许子舒抬起头来,适时浅淡的茶香也漫过了她的琼鼻,那如丝如缕婉转升腾的白烟,让她眼中那张本就因灯光而有些模糊的脸,更加隐晦了几分。 心知这是李庆的心意,许子舒自不会吝啬一声“谢谢”,随即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稿纸,用双手将写满文字的稿纸放在桌角的那一堆文件上,说: “寄给市里的信,本来想着明天你来了再给你审的。” 信文字迹娟秀,写的是偏端正工整的行楷,李庆只略略扫了一眼,便迈步越过办公桌,“就为写信加班到现在?是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你这么拼?真是‘领导不走你不走’是吧?” 除了李庆现在身处的秘书室外,另一间还亮着灯的,就是高大局长的办公室了,为维稳一事,高局近日着实操劳甚多。 说话间,李庆已是到了许子舒座位背后,低头看去,就见桌上摆的全是关于“一二七”案的资料,在这些资料的正中央,却是一张宁浦县城的大地图。 地图上多有圈画之处,圈画之间用不同颜色的线条做了连接,而在这些圈圈画画的旁边,又各自缀有许多注释性的文字。 看到这张“凌乱”的地图,李庆不禁微微一怔,他自是知晓,地图上被圈出来的那些地方,都是“一二七”案件中的案发地点,而圈画旁边的文字,则是对该地所发生案件的精炼概括与许子舒的一些个人思考。 这还不算完,在这些文字中,还夹杂着一些如“附1”“附2”这样的标记,这些标记分别对应着桌上那几摞厚厚的材料某一页或某几页,哪怕是李庆这种对刑侦了解不深的外行人,也看得出这是一项多么浩大的工程。 这姑娘,是在偷偷下苦功啊。 “这些都是你做的?”李庆随手翻了几页,心中,着实有些吃惊。 “一二七”案是李庆一直追查的事情,李庆身为超凡者,查案办事甚至于思维方法,自然也都是超凡者那一套,像这样传统的办案方式,却是不曾有过。 现在看来,许子舒为“一二七”案所付出的努力,跟自己比起来,怕是只多不少。 “都是瞎忙活,就怕帮不上你什么忙。”片刻的扭捏后,许子舒倒也放开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努力。 “听你这么说,是有什么发现?”李庆这一问多是出于礼貌,是不忍打击这姑娘的积极性,实则心里对许子舒的答案并不报什么期望,靠凡俗的手段来窥探超凡世界的隐秘,虽也不是百分之百不可能,但难度,着实有些大。 许子舒却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说:“是有一点发现,此事宜急不宜缓,我就想着赶紧完善一下,形成一个书面材料再向你汇报。” “哦?说来听听。”李庆颇为诧异,不自觉地将身子又凑近了些。 “如果‘一二七’案真的还没有结束的话,那下一次的案发地点,很有可能,会是在三个地方之一。”许子舒依次指过地图上用红笔圈出的三处地点,“宁浦文化公园、行政大街南段的家属区以及……” 她顿了顿,抬头看了李庆一眼,才又接着道:“老胡同街。” 这老胡同街是李庆住家的地方,把领导的住址列为可能得凶案案发地,就连许子舒自己,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感。 李庆眉头紧皱,他凝视着眼前这张满是圈画的地图,手指从那一个个画了圈的地方抚过,片刻后,他眼神微微一凝,直起身子让自己能够更全面的纵览这张地图,心中,已是隐约有了些猜测。 “你的理由?” 许子舒便将自己的思维过程一五一十地对李庆讲了,“说起来,还是您给我的灵感,我知道这些想法不太成熟,细节上尚有诸多可供推敲之处,所以才想着把工作完善之后再跟你汇报的。”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李庆频频点头,之前一些被自己所忽略,或者是觉得不重要的地方,在许子舒的眼中却是值得继续跟进的线索。 许子舒是从凡俗界刑侦学的角度出发审视案件,与站在超凡视角考虑问题的李庆形成了良好的互补,这让李庆在觉得新奇之余,也让他对凡俗与超凡二者之间的关系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古人言,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取长补短才能相得益彰,超凡者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之前的办案过程中,李庆只片面地关注了其“高于生活”的一面,忽略了其“源于生活”的另一面。 也不是李庆觉得自己成为了超凡者就目中无人,而是陆跃东那一群老刑侦们给他的自信实在太足,甫成为超凡者便推翻了入行一群入行十几年的老刑侦们敲定的铁案,换了谁,只怕都不会再对传统的刑事侦查手段抱有任何希望。 看来不是技术不行,而是使用技术的人不行,看不出来这个许子舒,还着实是个人才。 若是在之前,得到这个消息的李庆必然是心情大好,肯定要大大夸赞许子舒几句说些巾帼不让须眉的话云云,但方才在柳沧大道上的经历,却让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只差一点,那火柱消失的地方就会再多出一抔灰烬。 有人在阻止他追查“一二七”案!这股暗中阻止李庆查案的力量定然极为庞大,他才让人抓了程心心,对方便施以雷霆手段,立马对他还以颜色,从这一点来看,对方定然是在抓捕行动实施之前就注意到了自己,所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强烈的反应。 他能毫发无损,还是因为那道火柱是以警告意味居多,那股暗中的力量是用无辜者的性命来警告李庆,让他及时收手,以免引火烧身。 在回治安局的红砖楼之前,李庆特地绕路去了一趟拘留所,在拘留所中他看到了伍队与程心心,再联系自己遭遇的火柱,关于那股潜伏的力量,他心中,已然有了更多的猜测。 无论如何,自己选择程心心这个方向是选对了,这个靠出卖色相为生的人必定与“一二七”案有所牵扯,但这个牵扯却不会太深,除了因为程心心本人并非超凡者之外,在她被抓后,对方做出的反应也可以作为这个推论的佐证:他们并没有对程心心行杀人灭口之事。 想来,那股暗中的力量虽然行事狂悖,但还是对代表南联盟官方的治安局有所忌惮,纵使听来讽刺,但事实就是,杀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治安干部比杀几个无辜的过路民众,事件的性质要严重的多,而程心心,显然并不值得他们冒此风险。 现在,他们已经向自己做出了警告,若再有下一次出手,料来便必定是杀招,若这个杀招针对的对象是自己,那李庆到还觉得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但若它们针对的对象不是自己,或者说不仅仅是自己呢?而这,恰恰就是李庆所担心的事情。 周琪姵、许子舒,以对方所展现出的实力来看,要打听到这两个名字想来并不困难。 “这些事,你还跟别人讲过吗?” 许子舒摇摇头,说:“没有,这事儿除了你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还有句话没有说,那就是现在局里都在忙着战前维稳的事,除了李庆之外根本没有人会关注“一二七”案,就是她想说,恐怕也没有人愿意听。 李庆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记住,这些事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哪怕是高志槐,甚至是马宁远向你打听,也千万不要说!‘一二七’案你也不要再查了,就此打住。” 嘱咐完,他还是觉得不妥,又道:“这样,我给你放个长假,你不是市里的人吗?如今的这个时局,你孤身一人在宁浦,父母必定挂心,趁这个机会,正好回家看看他们。” 支开许子舒,是怕这姑娘背着自己继续探查,惹上杀身之祸。 “为什么?”许子舒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便是不解,而这不解之中,或许还带着些恼怒。 她不理解,对自己的推断,李庆分明是点了头表示赞同的,不夸也就罢了,转口竟让她就此打住,美其名曰是“放假”,但那话语背后的真实意味,以许子舒的聪慧又如何会听不出? 他分明就是想把自己支开,他难道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做了多少努力,而这些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吗? 李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因为再查下去,你会死。” 说完,李庆也不管她,转身出了秘书室,向高志槐那侧走去。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把柳沧大道上发生的事情告诉高志槐,这件事或许已经传到了高局的耳朵里,但从别人那里听到与自己亲口叙述,对高志槐的意义,想来会是有所不同。 除此之外,他还要着手吸收从试炼境中获得的源质,在危机来临之前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实力。 李庆也想优哉游哉地过日子,但现在这个时局,却已经是刻不容缓。 人在江湖是身不由己,人在庙堂,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