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黄昏,常何在正悠闲地躺在自家院中的木廊下喝茶看书,逗弄狸奴。那日他与尉迟龙城一同向皇帝禀报完白虎门前所发生之事后,转天就被兵部老尚书安排放假在家,至于何时能够复职,老尚书没说,他也懒得问,难得赋闲,在家读书喝茶,何乐而不为。 这时,府上的门僮手捧着一件东西,慌慌张张地跑到他跟前。“先生,先生,有辆马车停在府门前,驾车的老汉让我把这个腰牌交给您,说您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常何在拿过腰牌,在看到腰牌正面刻着的金乌逐日图案时,一切都明白了。他来不及更衣,穿着一身便服匆匆出门,还不忘叮嘱门僮道:“告诉夫人,今晚不要等我吃饭了。” 门外停着一辆外观朴素甚至寒酸的马车,驾车的老汉已在车边掀起轿厢的竹帘,等待着常何在的到来。待常何在登车后才发现,车内还坐着一名身材消瘦,面带青铜甲的男人。 等常何在坐定,马车前行了一段路程后,那个头戴面甲的男人才开口说道:“常大人,太子殿下命小人将您带往神都尹官署,请大人安坐。” 常何在心中稍定,将刻着金乌逐日的腰牌还给了这个男人,男人接过腰牌揣入腰间,便不再言语。 常何在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出自何门,传说中大明台的金羽卫,大恒朝廷一流的谍子、杀手与鹰犬。青铜面甲和金乌腰牌是他们的标志。常何在在兵部任职,能接触到一些兵部独家密档,这些密档中记载着这些凶神鲜为人知的故事。虽然金羽卫们凶名在外,但常何在很佩服这些躬身于黑暗之中的无名英雄。他们总是在不起眼的阴暗角落里,对抗着帝国的各种敌人,为皇帝、为百姓、为天下默默付出一切。 从常何在家到神都尹衙署的路程并不远,待常何在下车独自走进衙署后,马车便悄然离去。 衙署的衙役们早就接到命令,恭恭敬敬地将常何在带到了衙署的后堂,此时神都尹顾宣正陪在太子秦慕璟身边,给这位储君详细介绍着对白虎门前参与刺杀的疑犯们的审讯过程。 秦慕璟看见常何在到来,与他见礼寒暄几句后,便让他与自己一道听顾宣继续讲述审讯过程。 神都尹顾宣,一向以铁面无私著称,在遥领神都令的太子秦慕璟外出游学这些年,神都尹顾宣兢兢业业、高效公正地处理着神都城中的大小事务,但白虎门刺杀这个案子,却让他感到颇为棘手,他亲自对涉事的各级各部官吏进行审讯,待他将一份详细审讯报告上呈皇帝之后,便没了动静。 一连几天顾宣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一边要安抚好关在大狱里那些同僚们的情绪,另一边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皇帝可能的诏令,是杀是留,如何处置,让顾宣深感什么叫做度日如年。直到今天,太子殿下现身神都尹官署,顾宣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将近半个时辰后,顾宣终于将那封呈报给皇帝的奏疏,完完整整地为太子秦慕璟复述了一遍。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花费这么长的时间,由此一想到皇帝陛下要花费大量时间逐字逐句地看完这封奏疏,顾宣就不由得脊背发凉,心想下次上呈奏疏还是简洁些吧。 但秦慕璟却很有耐心地听完了顾宣的这封呈报,他沉思良久,突然看向常何在,说道:“常侍郎,对于如何处置这批吏员,孤想听听你的意见。” 常何在看看秦慕璟,又看了看顾宣,答道:“殿下宅心仁厚,想必心中已有决断,一定能妥善安排,给那些无知的同僚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至于微臣的意见嘛,已无关紧要了。” 秦慕璟闻言,没有当即表态,而是将话锋一转,对顾宣问道:“当日被生擒的那名刺客开口了吗?” 想到那名被锁在地牢,被修士用困灵锁钉入四肢,生命力与灵力渐渐枯竭的刺客,顾宣心中还泛还起了一丝同情。起初这名刺客还在负隅顽抗,不愿配合,一副你奈我何的嚣张嘴脸。但当顾宣从大明台调来“恶名昭著”的金羽卫后,不出半日那名刺客就开口求饶,表示愿意配合,只求速死,金羽卫的审讯手法可见一斑。顾宣在拿到刺客的供词后,曾偷眼瞄了一下那件摆满各式古怪刑具的牢房,里面的光景让他终身难忘。每每想到那里的惨状,都让他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顾宣收回思绪,说道:“刺客已经招供,我捡重点讲给殿下。首先,与殿下所料不差,这个人和他的同伙是被中间人雇佣,策划了针对殿下的这次刺杀活动;第二,这群人是独立行动,并没有后援,与殿下在归京途中遇到的另一批杀手是不同的两批人,相互之间并没有联系;第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去年冬天他们就已经潜伏进神都城,潜藏在风塘邑五凤坊一处由僻静的民宅之中。直到上个月,一个来自蛮族北扶摇州的商人,在中间人的引领下,才与这批刺客正式接头。那个蛮商,名叫阿丑,他自称是猎鹿人的一员。” 听到这儿,秦慕璟眯起了眼睛。心想,大明台的情报与顾宣审讯的结果,终于有了一点联系。 顾宣接着说道:“那个名叫阿丑的男子,向他们交代了这次刺杀的目标信息,随后就扔下两袋黄金让杀手们自由支配,而他自称会回到五凤坊内敬候佳音。从刺杀之日算起,已过了五六日,不知此人是否还在风塘邑内,或是已经逃离了神都?” 秦慕璟听到这儿,眼睛却看向了常何在。 常何在心领神会,马上接过话题,说道:“殿下可以放心,当日尉迟将军在与微臣进宫面圣的同时,已派出禁军中的修士沿着刺客留下的细微灵力痕迹,一路溯源追踪到了风塘邑。尉迟将军在得到消息后,为避免贼人逃走,当即下令封锁了风塘邑的各条出路,严查出入人员。尉迟将军行动迅速,相信贼人们还来不及从风塘邑逃出。为防不测,尉迟将军随后还向风塘邑调派了五千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如此,我们可否请奏陛下,将贼人一网打尽?”顾宣问道。 秦慕璟摇摇头,否定了顾宣的想法。“顾大人勿急。当下证据略有不足,贸然行动,怕是会打草惊蛇,还得徐徐图之。” 常何在也赞同秦慕璟的观点,他说道:“殿下说的不错,虽然这些贼人没有在第一时间知晓刺杀失败的消息,从而撤出神都。但这些天风塘邑突然出现的大量甲士,还是会让他们嗅到一丝危险的信号,这些贼人一定会躲在庇护所内,等到自认为足够安全时,才会探出头来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所以就像钓鱼需要引子一样,我们也需要一个引子将他们钓出来。” “不错,孤先前就想到一个现成的引子。可惜的是,常大人方才已经提醒孤,不要轻率使用。”秦慕璟看向常何在,似乎在故意提醒他。 常何在听到这话,瞬间明白了太子口中的引子为何物,他面露难色,几欲开口。而秦慕璟则饶有兴趣地等待着常何在做出抉择后开口回话。 终于,常何在在经过一番思想上的天人交战后,目光坚定地看向秦慕璟,就在他刚想要开口说话时,秦慕璟却做了个让他噤声的手势,常何在不得不将就在嘴边的话语又硬生生咽回了肚中。 秦慕璟看到常何在难受的表情,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不为难常大人了。常大人一片赤诚,还在想着如何保全这些同僚的性命,实在难能可贵。但是让常大人要是失望了。孤还是要用这些人当引子,不过不是全部,只是其中一部分,我已让大明台查过这些人的底细了,哪些可杀,哪些可留,都有依据。”说着他从袖中摸出几张纸,递给了常何在。 在常何在认真阅读纸上所写内容时,秦慕璟继续说道:“共有各部各级吏员二十二人,均有贪墨、渎职、滥权等罪行,依律当斩。除去这二十二人,其余人等死罪可免,皆降职一级,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常何在看着纸上关于这二十二名吏员的道道罪行,有些人官职不高,但所犯之罪却让人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朝堂上这些一个个道貌岸然,处处以圣贤标榜自居的同僚们,竟然做出如此有违圣贤教诲之事。他长叹一声,恭敬作揖道:“但凭殿下处置。” 秦慕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常大人,不必难过。你所追求的人生大道志向高远,但与你同朝为官的那些同僚未必都是这般打算,也未必能懂你。读书入仕,有些人,比如你是为了经世济民;而有些人,比如他们,是为了升官发财。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能尽力挽救他们的性命,已算仁至义尽了,当得问心无愧四个字。就如同古贤圣人教诲那样,孤也愿意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可惜,这次孤要用他们当那引子,用他们的死,看看能钓起什么。如果钓起的仅仅是几条在烂泥里打滚的泥鳅,那么这些人就算死不瞑目,这份罪孽孤来承担;可如果钓起的是深潭里潜伏的恶蛟,那就是物超所值了。他们的死就是为国尽职尽忠,他们的父母,孤替他们颐养天年、他们的子女,孤替他们抚养成人。” 常何在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储君,感受到了帝王身上才有的杀伐果绝、恩威并施。他对着秦慕璟躬施一礼,许久不愿起身,他哽咽着说道:“臣代那些即将赴死的同僚们,谢殿下。” 秦慕璟腹中其实还酝酿有另一套方案,只是现在不方便与这两位坦白,怕吓到他们,毕竟用女鬼做谍子这事,也算是一桩奇闻了。假如那位红妆姑娘能在五凤坊内锁定她曾经的雇主,那么这些要以死为饵之人就能活命。秦慕璟当然也希望留他们一命,毕竟古贤曾教诲天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这些话,他就不便与在场几人说了。——————————————————————————————————————————— 入夜,秦慕羽独自回到了自己在皇城中的住所。这是他以培养自己胆识为名而特意挑选的一处小院。对于他的任性举动,杨皇后数次告诫,可他就是不听。在选定这处居所后,这位皇子就不怎么回来住了。要么死皮赖脸地住在栖凰台,要么和苏骧住进定国公府。如果不是为了三天后要去成马山牧场必须回来取些东西,他都几乎要忘了自己在皇城里还有这么一处院子,想到这处没住了几天就要彻底离开的院子,秦慕羽对自己荒唐任性由衷懊悔了起来。 一个月后,他就要起身赶赴榆州,皇帝敕令修建一座崭新的亲王府作为他满岁的礼物,这座王府由他的亲舅舅杨书仝监造四年,已在榆阳郡城外落成。而他也要在那里正式举办自己的满岁典礼,再之后就要由自封地出发,开启长达六年的漫长游学之旅。 大恒历代的皇帝嫡子都要在十二岁满岁之后,远离神都进行一场类似苦修的游历,这是大恒高祖秦道恒立下的家规,为的是让后世子孙不忘民间疾苦与祖辈创业之艰辛,这一家规数百年来从未断绝。 到了一代雄主献武帝秦嗣源执政时期,更是将这次游历的范围扩大到了所有适龄的皇子,即便在他亲自领兵在定州边境与蛮族鏖战时,仍不忘写信督促监国太子莫要让诸适龄皇子忘记此事,可见皇帝对于这次游历的重视程度。 而这场游历的目的不光是为了游山玩水、增长见识,也是皇子们代替皇帝对天下十三州的一次巡视。皇子们拥有有随时向皇帝上疏的权利,而他们身边也往往跟随着一到两名秘书郎,用以审核皇子的奏疏内容,以免皇子们因为年轻尚小,见识浅薄,偏听偏信将一些不成熟、甚至错误的建议提奏到皇帝面前。 如果皇帝在皇子六年游历的头两年里接到了些想法稚嫩的奏疏还能一笑置之,但到了游历的后几年,如果再收到这些简单粗鄙,内容荒唐,不成体统的奏疏,那皇帝就要将这个儿子召回神都,与这位皇子以及他身边的秘书郎们好好聊聊了。 而读千卷书,行万里路,见天下人,才仅仅是这次游历对于皇子们的第一道考验。 而第二道考验,则是看看这些出身高贵的孩子们有无仙缘。在已知的天下范围内,大恒版图之大乃世间翘楚。在十三州纵横百万里幅员辽阔的土地上,坐落着大大小小数以千计的各类修仙门派。而秦氏皇族在王朝建立之前的两百年乱世中,就与山上仙门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大恒统一天下的战争中,这些修道门派出力不少,甚至在某些场合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山上与庙堂的关系日趋亲密。而秦氏皇族的子弟中,也不乏天资卓绝的修道胚子,故而这场游学也是那些有志修行或者天赋卓绝的皇子们寻找属于自己的机缘之旅。 至于三皇子秦慕羽,他的想法那就非常简单,修仙?太遥远了,不是他的人生选择。但走出神都,去看看大恒的壮丽河山却让他心神往之。像大哥秦慕璟一样走出神都,去看看外面的新奇世界,去见见那传说中的九十九重山和御剑飞行的剑仙,去坐坐那可以飞天遁地的涯舟,去大恒北疆看看雪山和大漠,去南溟海寻访那身长万丈,大如山岳的琨鲸。去看看那让自己魂牵梦绕的江湖。少年心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而这份好奇即将有蓬勃而出的机会。 少年抬头望向苍穹,看着满天璀璨星河,心思早就飞出了这皇城之外。白天对哥哥的那些小小怨念早已烟消云散,他顺着墙根坐了下来,静静听着夏夜里的风声,心里舒服了起来。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院门内传来,“殿下,是你么?” 秦慕羽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便招招手,说道:“是金桂么?来,陪我坐坐。” 一个高挑身影由小院中走出,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女子,她身着大恒宫女的夏服,手提着一盏小灯笼出现在秦慕羽面前。在看清蹲在墙根说话之人正是自己的主子后,唤作金贵的宫女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秦慕羽知道她生性胆小,想来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才壮着胆子出来看看。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将那盏小灯笼放到一边,乖巧地在坐在秦慕羽身边。一双大眼睛警惕地左右张望,像是在提防着什么一样。 秦慕羽看着她的古怪模样,好奇问道:“金桂,怎么了?” 金桂没有理会秦慕羽的询问,反倒是眼泪汪汪地问道:“殿下,你好长时间没回来,是不是不要奴婢了?” 秦慕羽眉头一皱,“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金桂抽抽嗒嗒地说道:“前几天见到栖凰台的赵姐姐,听她说殿下下个月就要搬去榆阳郡新建成的王府。您又十几天音信皆无,院子里的姐妹们都心里没底,天天胡思乱想。” 秦慕羽听罢,轻轻在金桂头上敲了个板栗。故作老成地说道:“你们这些丫头呦,就知道瞎猜。一会回去告诉院子里的所有人,本王去哪儿,你们就跟着去哪儿,别整天瞎琢磨。” 金桂揉着脑袋,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明显欢快了许多。 秦慕羽瞥了她一眼,说道:“我三天后要去成马山牧场,告诉青鸳,让她安排院子里的几个丫头给我多做些驱蚊的香包,我要随身带着。除此之外,把去年父皇赏我的那副马具找出来,好好擦拭干净,我也要带着,给我未来的坐骑送份见面礼。” 青鸳是这个小院里的大丫头,由杨皇后亲自挑选,主管秦慕羽的衣食起居。她二十出头的年级,却为人沉稳老练,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在她手里处理得井井有条,手下二十几个宫女太监对她言听计从,这让秦慕羽非常满意,不出意外,这个青鸳将来会是新王府里的总管之一。 金桂听完主子的吩咐用力点了点头,又见秦慕羽冲着自己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回去,就连蹦带跳的回了院子。但又马上去而复返,从院门里探出小脑袋问道:“殿下,今儿晚上回来住么?” 蹲在墙根的秦慕羽闻言,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尘土,双手笼袖,慢悠悠地说道:“今晚肯定回不来了。本王还有事,你们先睡吧,记得把门锁好,传说这几天皇城里进来只吃人的猫妖,专挑妙龄少女下手,你们小心了。” 金桂俏丽的小脸瞬间被吓得惨白,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心里嘀咕,怪不得这几天夜里总是听到屋顶上有响动,吓得自己和几个小姐妹都不敢出门,原来还真有妖怪。可当她看到秦慕羽嘴角扯出的一抹坏笑时,顿时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她气的跺了跺脚,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啪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秦慕羽听到了重重的摔门声,他缩了缩脑袋,坏笑着独自向栖凰台走去。——————————————————————————————————————————— 栖凰台是皇帝秦徵专门为皇后杨玉璇所建的一处寝宫别院,皇后的贴身女官赵苑儿今晚格外忙碌。先是皇帝陛下驾临与皇后吃了顿家常便饭,待皇帝离开后不久,太子秦慕璟和伴读苏起又来给皇后问安,杨皇后听闻儿子忙了一天没有吃喝后,便让栖凰台的小厨二次开灶,给太子殿下做了些可口小菜。待忙完这些,太子陪着皇后闲话聊天之际,好不容易得空喘口气的赵苑儿,远远就看见洛王秦慕羽悠哉游哉地跨入了栖凰台的大门。 “赵姐姐。”秦慕羽大老远就跟赵苑儿打起了招呼。 赵苑儿赶忙上前向秦慕羽见礼。“见过殿下。” 看着栖凰台灯火通明,里面不时还传出欢笑声,秦慕羽走到赵苑儿身前,问道:“谁在里面,让母后笑得这么开心?” 赵苑儿莞尔一笑,说道:“除了洛王您以外,也就太子殿下能让皇后娘娘这么高兴了。” 秦慕羽哦了一声,心里又想起了今天登门东宫被拒,自己自顾自地对哥哥生的那些闷气,想必已经被东宫侍从们告知了哥哥。他心里盘算着一会见了面,如果哥哥问起来自己该如何开口,想着想着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赵苑儿发现小殿下表情有些异样,便关心问道:“殿下,怎么了?奴婢看您脸色不大好。” 秦慕羽连忙摇头,遮掩起自己的情绪。“没事,没事。赵姐姐,小厨可还有什么吃食?我这饿了一天了。” 赵苑儿叹了口气,想想刚关灶的小厨和忙碌了一晚上的厨子门,又看看一脸期待的秦慕羽,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在替那倒霉的厨子叫屈,可脸上却平静如常,她微笑着说道:“殿下放心,我这就安排小厨,给殿下做些喜爱的吃食。” 秦慕羽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大步走进栖凰台。屋内皇后杨玉璇正与太子秦慕璟、定国公世子苏起有说有笑,聊着家常。秦慕羽没有露面,反而悄悄地躲在金丝楠的屏风后面,偷听到了一些内容,应该是哥哥在游历中的一些见闻趣事。 殊不知,他从一进门的那一刻起,就被屋里的三人发现了。杨皇后向大儿子秦慕璟使了个眼色,秦慕璟会意,清了清嗓子说道:“方才与母后说到灵岳州的九十九重山,这座山脉占据了灵岳州的半壁江山,灵气充沛,是天下修士最佳的修炼场所,自然而然也是各大修仙门派汇集之所。这次到访九十九重山正巧遇到下雪天,我们在横槊峰上半山腰的一座道观落脚,一行人在道观青石阶上席地而坐。当时天地间雪落无声,殿外的雪景与殿内诵经声融为一体,可就在那一瞬间,耳边万籁寂静,让人不由生出天地之间我独行的奇妙感觉。” “陪我们一同上山的藏山弟子晁贺见此雪景似有所悟,拔剑出鞘,在漫天雪幕中纵劈出一条数尺宽的路径,将雪景一分为二。这位素衣剑客御空悬停在这条路径之上,被他劈开的雪幕此刻夹杂着剑气带起的罡风,在其左右呼啸涌来却始终不能近身。晁贺本人则如一尊仙人般岿然不动。那景色真是说不尽的写意潇洒,风流倜傥。” 杨皇后一脸神往地问道:“璟儿,母后听闻天下修士修为共分五境。这位晁剑仙一剑破雪幕的手段,算得几境高手呢?” 秦慕璟笑着说,“母后,您这就为难孩儿了。这江湖事,您该问苏起啊。” 坐在秦慕璟身旁的苏起闻言,连忙起身作揖说道:“皇后娘娘,那晁贺仅仅是中极境二重境界,一手破开雪幕,不过是炫技的花哨手法,并非其本人有多高的境界修为,远当不得剑仙之名。” 不知何时从屏风后出现的秦慕羽已凑到了近前,听见苏起的评价,忍不住问道:“苏哥哥,这等神仙手笔都当不得剑仙之名,那什么境界才能当此美誉?” 秦慕璟看到秦慕羽终于肯现身不再躲藏,便冲苏起使了个眼色。 苏起知道秦慕羽打小就喜欢打问这些江湖事,便笑问道:“小羽,你对这个有兴趣?” 秦慕羽焦急地哎呀一声,伸手抓住了苏起的袖子摇晃起来。“苏哥哥,你知道我最喜欢听这些江湖趣闻,你就别卖关子了。” 苏起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不答反问道:“小羽你可知道,所谓的修行,分几重境界呢?” 秦慕羽对于江湖和修仙一事知道的不算多也不算少,仅限于一些普通常识。他的伴读苏骧早早就被其父定国公苏宪成送入武庙做了一名记名弟子,跟随学习一些基础的武学与道法。秦慕羽关于江湖和修仙的一些基本认知,都是从苏骧这里听来的。至于修行的境界划分,也在其中。 秦慕羽清了清嗓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些皮毛知识,我当然知道啦。所谓修行境界,大体可分为五境,分别是下极、中极、上极、太极、无极五境。 下极境又称为锻兵五重,重在炼体,主要作用为接纳先天一气做准备。 其上为中极境,也分五重,是修行开悟最重要的一境。需要修行者自行体悟感受先天一气,这一境也是能否在修行一途登堂入室的分水岭。 先天一气虚无缥缈,能否感知全靠个人悟性与天赋,有些人天纵奇才在几天、几个月之内就能破开瓶颈,由中极境直达上极境,而有些人则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会滞留于此,说不定一生都难以企及破境的奇迹。某种程度上说一个人的运势好坏,成了修为高低的关键因素之一。 至于上极境嘛……”说到这儿,秦慕羽停顿片刻,面露尴尬,原来苏骧仅仅给他讲了下、中两境的基础理论,别说苏骧,就连给苏骧传授武艺的入门师傅也不知道那上极境的风光。 “至于修为达到这上极境的修士,便算是得法门,仙道始开,可自成人身天地,自身灵气源源不绝,这个时候的修士才算步入世人口中神仙之列。 当然,步入上极境之列的修士,也并不完全都是剑修,剑修也只是众多修士中较大的一个分支而已。剑仙风流,故而有不少修士趋之若鹜,但真心悟得剑道真谛者,还是寥寥无几。”苏起接过秦慕羽的话头,继续将上极境介绍完毕,算是给他打了圆场。 在秦慕羽崇拜的眼神中,苏起继续说道:“至于其上更高的太极境和无极境,传说可以将自身灵气外化外用,最终与天地气象融合,不分彼此,也就是所谓的羽化登仙。不过数千年来,别说那是否真实存在的无极境,连修为能达到太极境之人已是凤毛麟角。” “那方才大哥口中的那个晁贺真实境界有多高?” “多高?区区中极境二重,能有多高。” “那苏大哥你呢?” “我?境界也不算高,勉强够用。也就在天下能排进前十之列吧”苏起摸着下巴,一脸严肃地说道。 看着苏起一本正经的回答,秦慕羽信以为真,他惊的张大了嘴巴。乖乖,十大高手之列啊,那岂不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侠了嘛? 他连忙追问道:“那苏大哥,你也算是剑仙?” 苏起沉思了一会,说道:“也就算是个大剑仙吧。我的飞剑可厉害了,嗖一下,就能千里之外取人项上首级。” 秦慕羽的嘴巴张的更大了,大剑仙啊,听着就比剑仙水平更厉害、更有派头呢。他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说道:“那可当真了不起啊。” 可当他一脸兴奋地回头,想向哥哥求证时,却看到了辛苦憋笑的秦慕璟,他马上反应了过来,恼羞成怒向苏起挥起了小拳头。“好啊,苏哥哥,你也学会耍我了。都是皇兄教坏你的吧。别跑,看拳。” 苏起任由秦慕羽的小拳头打在自己身上岿然不动,等到他打累了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时,苏起才和秦慕璟交换了个眼色,而后放声大笑了起来。就连一直笑眯眯旁观的杨皇后看到小儿子的狼狈样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秦慕羽见打不动苏起,便爬起来调转枪头直扑秦慕璟而去。秦慕璟见弟弟如一头小老虎一般扑了过来,便跑到杨皇后身后躲了起来。杨皇后边笑边竭力护着这两个孩子,生怕磕着碰着。“慢点,慢点,你们俩慢点。” 看着秦慕璟兄弟俩打闹,杨皇后尽力维护的场面。苏起心里感到很温暖,他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这种来自家庭的温馨场面,是他很少能体会到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至今还沉睡着一个不知何时爆发的邪灵。而知道这个邪物存在的,除了秦慕璟再无他人。所以苏起故意远离亲人,就是为了让父母兄弟姐妹们渐渐淡忘自己,如果哪天自己突然不在这世上了,他们也不至于如何伤心难过。 打闹了一会,秦慕羽心中的不满也算发泄完了,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冲着门外嚷嚷道:“赵姐姐,晚饭还没好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赵苑儿领着几个小宫女,将刚刚烹饪好的几道小菜和一碗鲜粥端上,秦慕羽顾不上形象挽起袖子,狼吞虎咽起来,还边吃边说道:“哥,你等着,等我吃饱了再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秦慕璟双手抱胸,看着吃相狼狈的弟弟,挑衅道:“你吃,吃多点,别说三百回合,就是五百回合,我都奉陪到底。” 趁着秦慕羽吃饭,兄弟俩暂时停战的空挡,苏起来到秦慕璟身边,附耳轻声言语了几句。秦慕璟听完后便站起身来,向母后告罪一声,带着苏起转身离去。 秦慕羽本想叫住秦慕璟,但看到哥哥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冷,就知道哥哥有急事要去处理,便知趣地没有与哥哥胡闹,还乖巧地说了句早去早归。 这句话让原本急匆匆出门的秦慕璟反倒是放缓了脚步,他去而复返狠狠揉了揉秦慕羽的脑袋,说道:“吃完饭早点睡觉。给哥两天时间,处理点事情,两天后哥陪你去挑马。” 秦慕羽终于听到了哥哥的承诺,他痛快地用力点头,使劲嗯了一声,低头用力扒饭。秦慕璟又看了杨皇后一眼,杨皇后满眼心疼地看着儿子,柔声道:“去吧,万事小心。” 秦慕璟恭恭敬敬地给母后深施一礼,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秦慕羽在目送哥哥离去后,问道:“母后,大哥这几天在忙什么呢?除了刚回来那天在皇祖母的寝宫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再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连去东宫找他都被拒之门外。” 杨皇后柔声道:“你大哥马上就要到及冠之年了。身为太子,他也要开始辅政,处理军国大事,为你父皇分忧,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与你每天没个正形,打闹玩乐了。” 秦慕羽揉揉鼻子,一脸苦闷地说道:“我知道,可我不久后也要去出门游历了。在我走之前,让哥哥多陪我几日不行么?” 杨皇后摇摇头,说道:“羽儿,不要任性。” 秦慕羽垂头丧气地哀叹一声,不悦写满了胖嘟嘟的小脸。 杨皇后看着这个小儿子,突然问道:“最近几日,在上书堂听到过你二哥的消息么?” 一听到二哥这个称谓,秦慕羽一下子跳了起来,本来就苦闷的心情顿时更加烦躁。“那个小蛮子?没有,我是一点都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刚才苏哥哥在,娘亲你怎么不问问苏二哥最近有没有那个小蛮子的消息?” 杨皇后狠狠瞪了秦慕羽一眼,吓得秦慕羽马上低头不语。“告诫过你多少次,那是你二哥,是我们大恒皇室的皇子,不要因为他母亲出身蛮族就天天喊人家小蛮子,再让我听到你这么称呼他,就跪到宗庙反省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一听到去宗庙反省,秦慕羽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马上哭丧着脸,跪在杨皇后脚边,哀求道:“孩儿知错了,母后息怒,母后息怒。” 杨皇后没好气地指了指一旁的书案,说道:“去,把这旬学过的圣贤古籍统统默写一遍,默写完才能睡觉。” 秦慕羽哦了一声,灰溜溜默写去了。 而杨皇后在训斥完小儿子后,思绪却飞向了皇城的另一端,那里矗立着一座如它主人一般孤傲的高阁,如她的栖凰台遥遥呼应的宫殿——郦清宫。那里住着一个自己十几年来一直努力维系关系的女人,一个表面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内心野心勃勃的女人。 想到这儿,杨皇后无奈叹息一声,日落后皇帝秦徵驾临与她用膳期间说了很多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大致上也让她明白了大儿子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但她内心还是在祈祷着那个女人能安分守己一些,不要扯入那些是非纷扰中才好。 杨皇后是善良的,喜欢以己度人,总能看到人和物好的一面,坐镇后宫二十余年,一直用怀柔手段维护着后宫纷繁复杂的关系,使各宫能和睦相处,让自己的丈夫不至于在这些琐碎小事上劳心劳力。 杨皇后不愿再多想这些烦人之事,她慢慢踱步到秦慕羽身后,想看看这孩子的字有没有长进,但在看到那一行行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一样的字后,杨皇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她命赵苑儿悄悄拿来了一条戒尺,随后就听到秦慕羽的哭喊声,响彻在整个栖凰台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