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奇幻玄幻 日月销光

风起神都篇八

日月销光 一醉青阳解千愁 14815 2024-05-23 01:10
  演武场外燮宫专门为候场的弟子们开放了宫中唯一一顶军帐以供休息。秦慕羽在离开演武场后很快就找到了这顶气势恢宏,颇具传奇色彩的大帐。  传说这是献武帝北征蛮族时的所用的御帐,在其北征凯旋后一次到燮宫为学子们讲武时,赐给了燮宫,以作纪念。  在大帐外侧围护上绘制有精美的龙虎瑞兽图,大帐巨大的圆形穹顶上则插着一杆象征皇权,上绣日月山河的金黄色旗帜,此刻正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大帐内部由八根雕龙木柱支撑起可容纳数百人的空间,其内部摆设与装饰还保留着两百多年前,献武帝时代的风格,帐前由燮宫博士领衔的卫队把守。  在大帐正中的帅位后,则摆放着一面由十二片单扇组成的巨大折屏,折屏上绘有献武帝于高阳州敕水河畔大破蛮族精锐骑兵的战役场景。而在屏风前,则突兀地以坐姿摆放着一副残破的银白色铠甲,这副铠甲一侧的刀剑架上放置有一套锈迹斑斑的刀剑,这与富丽堂皇的帐内摆设形成鲜明对比。  这套屏风是献武帝之子关山王秦愈,为怀念先皇的卓绝武功,特请当时最富盛名的工匠与画师联袂制成后转赠予燮宫,不谈屏风的材质,单从屏风的雕刻手法与绘画的造诣来说,这副十二折屏《秦皇破阵图》都堪称艺术重宝。  而屏风前那副铠甲与刀剑的由来也是一段颇为传奇的故事。传说这套甲兵原本是献武帝钦点的陪葬之物。但这位雄主在晚年最后一次莅临燮宫,见到了自己曾经的中军大帐被安扎于燮宫演武场外,他便饶有兴致地走进大帐故地重游,看到里面的摆设陈列还一如当年行军作战时一模一样,让献武帝很是高兴。但在欣喜之余,献武帝还是隐约感到这军帐中似乎缺少了些什么,完全没有当年坐镇军帐中指点天下,挥斥方遒的感觉。  待回到鹿林苑离宫后,献武帝当晚就梦到了自己重回壮年,在梦中他再一次挥军北上,纵横天下。梦醒后,献武帝明白了那座大帐里缺失的究竟为何物,正是战场上的肃杀与勇武之气。  那座燮宫军帐里的陈设无一不是后世平安年代里,被没有上过战场的燮宫博士与学子们凭着对战场的想象,将自认为的应用之物放置在帐中,虽说多了些天马行空的浪漫,但却少了对战场的敬畏,让想象与现实脱节。  转天,献武帝便自己珍藏并计划带入坟墓的一副铠甲与刀剑赠予燮宫,并特别叮嘱燮宫大祭酒要摆放在那座军帐最为显眼的地方。  铠甲与刀剑是献武帝勇武的一生的象征。唯有加上这两件东西,整个军帐才能与当年无二,也可让后世来者体会到帝国开疆扩土的不易,从而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平安岁月。  当从皇宫兴高采烈回到燮宫的博士与学子们将铠甲与刀剑从朱漆大箱中请出时,一个个都傻眼了。那副银白铠甲上伤痕累累,已然是一副残甲。其上有刀剑留下的痕迹,甚至头盔上的凤翅都被削去了一只,整套铠甲污渍斑斑,残留着斑驳的血迹,不知是皇帝本人还是他的敌人所留。  而那套刀剑也同样让人们大吃一惊,剑刃上布满细密的裂纹,显然是在战场上刀剑交击留下的痕迹;而那柄战刀则更为惨烈,不知被何种兵器斩断,只留下了半截刀刃。  燮宫众人何等聪明,他们很快明白了皇帝的良苦用心。待燮宫博士和学子们无比小心地将这套残破的铠甲与刀剑摆放到位后,燮宫大祭酒更是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带着众人礼拜这象征着大恒军魂的铠甲刀剑。  从那日起二百年间,每到学宫一月一度的演武日,参加分阵对垒的燮宫学子就都要到军帐中来,先行祭拜过铠甲刀剑,方可依次下场分阵演武。其余场次的等待学子们则分南北两阵,分列于军帐主位两侧安静等待。  后来,燮宫大祭酒怕弟子们在等待上场时无所事事,便委托开阳宗的修士打造出一座七尺见方的青玉沙盘,放置于军帐当中。这座沙盘由一整块蕴藏灵气的天然青玉打造而成,沙盘制成时,更是异象丛生,沙盘竟难得生出了一个玉灵小人。这个玉灵小人被燮宫众人亲切称为玉盘小牌官,自此,它便在燮宫安家,已逾两百年。  别看这个玉盘牌官个子小小,却有着不少本领,它可施术在白玉盘上模拟出各式各样的气候、地形,甚至可以仅通过兵书就复原出一些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战役场景,供燮宫学子们推演、复盘、对弈、切磋。  每当秦慕羽嫌燮宫课业枯燥乏味时就会偷溜进军帐里,看守军帐的燮宫博士见到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他常用金叶子做饵换取小牌官手中可随意变换玉盘场景的玉如意法宝玩耍。久而久之,一人一玉灵成了极为要好的朋友。  秦慕羽刚踏入军帐,就看到即将在下一场登场的双方于青玉盘前吵得不可开交,而小玉人牌官则坐在玉盘边缘,双手托腮,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见到秦慕羽进来,它高兴地蹦了起来,远远地与秦慕羽挥手打招呼。秦慕羽撇了一眼大帐内正在争吵的众人,两方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秦慕羽懒得计较这些,他走近青玉盘,向小小牌官伸出一只手。小玉人牌官一下子跳到他手上,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秦慕羽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按了按小玉人的脑袋,小玉人咯咯一笑,秦慕羽也跟着呵呵一笑,接着他从袖中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了小玉人。  小玉人也不客气,双手捧着这片金叶子大快朵颐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这片价值不菲的金叶子吃了个精光,随后他的身体便泛出一种淡淡的金色,持续一段时间后便消散不见。小玉人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而后示意秦慕羽将耳朵凑近。  秦慕羽笑着将小玉人捧到耳朵边,细细聆听着这位小朋友说与他的悄悄话。小玉人边说边指了指争吵的双方,秦慕羽认真听着,不时作出或同情、或厌恶的表情,配合着小玉人的表演。  终于,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洛王殿下,争吵不休的军帐里瞬间鸦雀无声,双方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这位不知何时进入军帐的小王爷。  秦慕羽将小玉人放在自己肩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众人。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北军一方,而后再瞥了眼南军一方。笑了笑,说道:“诸位,吵什么呢?本王刚到,这小牌官就给我打诸位小报告呢。”  说着,秦慕羽走到北军一侧靠近主帅正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他等了半天,见没人肯开口,便说道:“第二场演武马上就要结束了,要是诸位没有什么可说的,就都去场外候着,准备进场。”  南军统领纳言卓林抬头看了眼秦慕羽,似乎有话要说,可就在他抬头的瞬间,秦慕羽却故意将头扭向了另一边,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纳言卓林眼中的不满转瞬而逝,他在向秦慕羽作揖行礼后,挥了挥手就带着南军众人退出了军帐。在他们离开军帐的过程中,秦慕羽明显感到了这些人看向北军众人的眼神里充满了蔑视和鄙夷。  秦慕羽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北军众人也知趣地退出了军帐,可秦慕羽还是单独留下了第三场的北军统领江伯文。  他将江伯文叫到近前,关切问道:“伯文兄,出什么事了?可是纳言卓林在故意欺辱你?”  出身姑苏州的平民子弟江伯文与这位三皇子仅有过数面之缘,他也不知秦慕羽将自己单独留下意欲何为。他将头深深低下,施礼小声回答道:“禀殿下,没出什么事。纳言公子并没有欺辱在下。”  秦慕羽眯起眸子,佯怒道:“伯文兄,方才小玉人都跟我说明你与纳言卓林因何争吵。你还在这儿跟我扯谎?”  听到这话,江伯文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劳殿下费心,纳言公子所言非虚,在下看来,其言语中也并没有侮辱的意思。”  虽然他嘴上不肯承认,但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愤慨却没有逃过秦慕羽的眼睛。他站起身来,踱步到江伯文身后,停顿了片刻后,背对着江伯文开口说道:“既然你不愿承认,那本王就不再勉强于你。”  江伯文松了一口气,这个夏天之后,他就将结束燮宫的求学生涯,还期望着在结业时,能得到燮宫博士们的良评推荐,凭此回姑苏州老家谋得一份差事,好供养家中老母,迎娶自己心爱的姑娘。如果在这关键时刻惹是生非,与父亲是朝中宠臣的纳言卓林起了冲突,后果将不可设想。  而自己与这位想出手为自己撑腰的洛王殿下仅是泛泛之交,如果纳言家真要对自己不利,这个年纪轻轻的天皇贵胄又怎么会替他强出头,得罪纳言家与他们为敌呢。  江伯文心中主意打定,不受这位皇子的挑唆,冲昏头脑做一些不可挽回之事。可秦慕羽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让他的内心翻涌如巨浪。  “伯文兄,当下有笔划算的交易,你做不做?见江伯文不说话,秦慕羽继续说道:“我的要求也很简单,下场演武只要你能打败纳言卓林,我会给定国公写封推荐信,保证云霄骑里有会有你的一席之地。那可是你父亲当年从军的地方,你父亲战死沙场后,定国公苏宪成一直颇为遗憾,至今仍保留着你父亲的爵位、军籍与他的铠甲刀弓,你该不会没有勇气去拿回本属于你们江家的一切吧?”  秦慕羽转过身,看着内心煎熬,犹豫不决的江伯文,继续推波助澜道:“我劝你打消那些不必要的顾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担心纳言家报复你的母亲、妹妹和未过门的妻子,你大可放心,按大恒军律,一旦拥有大恒军籍,军属配偶等皆享有军户特权,即便纳言卓林真要针对你,也只敢做些不入流的下作勾当,断不敢明目张胆地动你的家人,大恒军律中那剥皮凌迟的酷刑,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能撑多久?他那个老爹又怎敢冒着与大恒军律为敌的死罪,为他撑腰打气呢?”  江伯文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小王爷内心惊骇不已。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此时眼神冷酷无情,像只静候于阴影中只等时机一到,就会果断出手,一击咬断猎物喉咙的猛虎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秦慕羽的提议,可取回原本属于他父亲声誉与名望的机会就在眼前,而直觉也告诉他,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第二次这样好机会的可能了。  在内心挣扎了不知多久后,江伯文终于咬牙开口,他语气坚定地说道:“云霄军三旅右统军校尉一职本就是我父亲的,但他被奸人所害,误入蛮族包围,最终力战殉国。那大言不惭的纳言炅在朝堂上却污蔑我父亲与一众云霄军同僚贻误战机,咎由自取。死后不得追授、子女不得恩荫军功,承袭军籍。我母亲将我们兄妹辛苦带大,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但今日,也是我该回报母亲,为父亲报仇的时候了。”  秦慕羽闻言,心中暗喜,伸手拍了拍江伯文的手臂,说道:“那就预祝江校尉旗开得胜,我在这军帐里等你的好消息。”  江伯文拜谢后离去,秦慕羽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上,伸手将肩上的小玉人放回青玉盘上,与它说道:“小牌官,帮我重演下刚才他们争吵的那场战役可好?”  小玉人牌官拍拍胸脯,一伸手,那只玉如意就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只见它拿起玉如意,摇了几摇。整个青玉盘上风起云涌,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于玉盘当中,而后山川、河流、平原等地形地貌从漩涡中一一涌现,自行组成了一幅地理堪舆图。  秦慕羽只粗略一看,就认出了这副堪舆图复现的是哪场战役了。他双手抱胸,一只手摩挲着下巴,故作惋惜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场啊,怪不得纳言卓林那小子这么大胆敢出言挑衅,真是不知死活。要是刚才,江伯文可不敢与他正面冲突。不过现在嘛,在本王许下重礼之后,只希望伯文兄别下重手,打断江伯文狗腿才好啊。”  第二场演武刚刚结束,苏骧就到军帐里找秦慕羽。这位皇子殿下正在仔细端详着那副摆放在主帅位上的残甲。他神色专注,似乎想要将这副残甲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他时而感叹,时而沉思,就连他肩头的小玉人也如出一辙,学他的模样,滑稽且可爱地感叹、沉思、摇头。  听见脚步声,小玉人率先回头,见来者是苏骧,从秦慕羽肩头站起,高兴地跟他打起了招呼。  苏骧效仿秦慕羽的做法,微笑着从袖中取出一片金叶子,递到了小玉人手中。小玉人大喜过望,一天内能吃到两片金叶子,真是前所未见的好事。它开心地吃着苏骧递过来的金叶子,对这个与秦慕羽要好的小公子,感观更佳了。  秦慕羽用手点了点小玉人的脑袋,示意它不要得意忘形,接着他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样,那俩兄弟不闹了?”  苏骧说道:“怎么不闹了?两兄弟那倾力一击,手中枪剑尽碎,那两位竟然还不肯收手,赤手空拳扭打在一起,简直不成体统。最后在全场的嘘声里,冯主事亲自下场把他俩踹出了场。”  “这么说来,用不着你我出场了?”  苏骧翻了个白眼,说道:“怎么可能,那两兄弟在场外依旧不依不饶,要约时间地点再战。我只能出马传话了。那两兄弟听到能选匹玉龙马,当即冰释前嫌,脸变得比翻书都快。我都怀疑,他俩是给你下套,就为了跟你去成马山选马。”  秦慕羽心中思量片刻,极不自信说道:“不至于吧,他俩哪有那好脑子来算计我?”  苏骧不置可否,他来到秦慕羽身边,也仔细端详起面前的残甲刀剑,他伸手抚摸着铠甲上的伤痕,说道:“相传此甲与刀剑为献武大帝之物,在其晚年赐予燮宫,希冀后世学宫子弟能不忘先人功勋。可据开阳宗那些老学究考据,供奉在燮宫龙帐中的这副残甲其实并非献武帝本人持有,而是一位替他挡刀死在战场上的亲信将军所有之物,这名将军最终尸骨无存,禁军们拼死也只夺回了半副残甲和断刀。献武皇帝睹物思人,想用这副残甲与断刀为那名将军立衣冠冢。可最后还是改了主意,将这残甲断刀赠予燮宫,以示纪念。”  秦慕羽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鲜为人知的内幕,他手指着与断刀陈列在一起的那柄布满裂纹的佩剑,讲起了自己所知的秘闻内幕:“也就这把剑是这大帐里唯一仅存的先祖之物。那名死去的将军叫窦思进,是先祖献武皇帝的少时玩伴,性情儒雅随和,并不是以勇武冠绝著称之人,可就是这么一位不显山露水的柔弱之人,在献武皇帝北征蛮族深入高阳州,于敕水河畔与大巍国最后精锐决战时,一命换一命,救了先祖。而他自己却被蛮族骑兵的钩索擒获,待那场大战尘埃落定,禁军们也只从战场上夺回了窦思进的半副残甲和半截断刀,人就这么消失无踪,生死不明了。小时候父皇总是给我和哥哥讲起献武帝的故事,每每讲到窦思进将军时,都要感慨,他要是活着回来,最少也能得封柱国,赐爵一等公。可惜了。”  “先祖晚年将自己的佩剑与窦将军的残甲断刀赐给燮宫,或许有意让后人铭记先人开疆拓土的丰功伟绩和艰苦创业的来之不易。但在我看来,先祖命燮宫博士们先将铠甲置中,而后将佩剑与断刀置于侧,无非是想说没有窦思进的拼死相救,就没有献武大帝的煌煌武功。”  秦慕羽说完,良久沉默不语,他凝视着十二折屏上所绘的《秦皇破阵图》,心中感慨万千。  蛮族之患自大恒立国起,就与这个新生帝国纠缠在一起,在数百年的时间里,无以计数的将士陨落在那五原之地上,可蛮族就如同草原上的野草一样,一遇风便肆意生长,卷土重来。  在帝国前四百年蛮族的战争中,历经几代皇帝的努力,终于成功收复了,在帝国建立前二百年乱世中沦陷的北三州失地。  而后双方沉寂二百年,都在积蓄力量,期间互有试探性攻伐,但都没有起到将对手一击毙命的效果。直到献武大帝横空出世,或许是上天垂青,他在位时蛮族所在的五原大地上,连年暴雪,蛮族赖以生存的草原牧场和牲畜打量减产,而献武大帝则抓住机会,以秋狩为名,举全国之力,发动数次北征,将屹立于北方的草原帝国大巍打得分崩离析。而后百年间,草原帝国分崩为数个大小不一的部落,期间相互攻伐,再无力与强大的大恒帝国对抗。  直至最近几十年间,蛮族实力最强的雷部崛起自称盟主,联合燕、赫兰、颜、卫、黎五大氏族,在隆泰、章元两朝交替时大规模南侵,引来了大恒帝国接连两次北伐。这两次由皇帝亲征的北伐,打得六部丢盔弃甲,卫、黎两部被直接灭族,燕、颜、赫兰三部称臣,盟主雷部则在签订和约后,被贬谪到玉龙原雪山以北,此役基本解除了北境的威胁。  看着先祖留下的佩剑,想着父皇曾经两度北伐的赫赫武功,秦慕羽忽然自嘲道:“有一群太过于英明神武的祖先,也不见得都是好事,该打的仗都打完了,没有给我们这些后世子孙留下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再想着去草原驰骋,纵横天下,岂不是笑话一句了?”  苏骧并不认同秦慕羽的观点,他说道:“天下太平岂不是好事?谁成天脑子里琢磨着怎么打仗?殿下要是愿意,榆州之行后,咱们可以直奔定州,我保证让你在边境吃够黄沙,闻够草原上的牛马粪味儿。”  秦慕羽眉毛一挑,挑衅地看着苏骧说道:“好,一言为定。出了榆州,咱就直奔云中城。我就不信了,你回了家,你娘还能让你再跑出来不成?”  苏骧听到这话,想起在云中城立苦等他回家的娘亲,立马苦着脸哀叹一声,不再言语。  秦慕羽笑看好友的吃瘪模样,伸手搂上他的肩头,说道:“放心,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不讲情义的事情,咱们一定是先往南走,看遍南方的山水美景,听说那姑苏、灵岳两州盛产美人,咱们起码得给你拐个漂亮媳妇不是?最后回到云中时,你娘见到了漂亮儿媳,就顾不上收拾你这个多年不归家的混小子了。”  苏骧笑骂了一声,抬脚向秦慕羽踹去。  秦慕羽轻巧躲过,摆出一个自以为帅气逼人的拳架,也朝着苏骧一拳打来,两个少年郎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从军帐内打闹到军帐外。值守的燮宫博士似乎对两人如市井顽童一般的打闹司空见惯,只是瞧了一眼,便把头转到了一侧,眼不见心不烦,哪儿敢有出声呵斥的胆量。  洛王殿下秦慕羽在燮宫里就是无法无天的代名词,虽然没有那些贵族子弟骄横跋扈的恶习,就喜欢整天惹是生非,偏偏他还是皇帝陛下最疼爱的儿子之一,加上隐居在五车斋的大祭酒对他偏袒有加,燮宫里哪个不长眼的敢出言管教,这位皇子殿下的顽劣在燮宫就是独一档的存在。这些平日里只敢呵斥平民学子与家底一般的官员弟子的燮宫博士,只能对小皇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这小魔头平平安安上完课,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没有欺负到自己头上,就算是祖上积德烧高香了。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肆意打闹之际,演武场里传来了第三场开始的鼓声。秦慕羽后撤一步收回拳势,拍了拍手,望向演武场的方向,喃喃说道:“也不知道这场结果会如何?”  苏骧也同时收回双掌,潇洒拍去身上几乎没有的尘土,说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刚才与江伯文插肩而过,感到此人身上气势发生了明显变化,炙烈如烈火,与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洛王殿下要不要跟我交个底,若我所料不差,你私下一定跟他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又随意给人许下了什么承诺?他胸中那把火被撩拨起来,这把火势大到能把纳言卓林烧成灰了。”  秦慕羽并不反驳苏骧的猜测,他只是神秘一笑,说道:“你猜我许给了他什么?”  苏骧沉吟片刻,忽然瞪大了眼睛,急道:“秦慕羽,你不会许给他加入云霞军的承诺了吧!没有公父的批文,谁都不敢走后门放人进云霄军啊,定州军纪之严,你又岂会不知?”  看着苏骧慌张的神情,秦慕羽连忙摆手道:“放心,不用你走后门,给本王擦屁股。要是他正能把纳言卓林打趴下,本王亲自给苏伯伯写推荐信,我想自己这张脸还是值点钱的,你爹不会不买我的帐吧?”  苏骧耸耸肩,一脸不屑地说:“那可就难说咯。”  秦慕羽打了个哈哈,神色为难道:“牛皮都吹出去了,要真没办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可惜了江伯文这军烈之后了,我记得去年冬岁大典上,苏伯伯还跟我爹谈起江伯文的先父,神情颇为遗憾,要是能让故有之子在他麾下为兵,苏伯伯心里一定非常欣慰。你说是不是啊,苏三少爷?”  见秦慕羽说的头头是道,苏骧也并不反驳,在他心里同样认为江伯文是有资格进入云霄军受其先父军功恩荫。可是,朝堂上以纳言炅为首的一批文官,一直反对为江伯文先父为首的一批军烈恢复声誉和军烈后人应有的待遇,名义上是为了制衡定州边军和以定国公苏宪成为首的武将集团的庞大权力,但实际上,纳言炅却是在朝堂里暗中拉帮结派,培植自己的党羽势力。  皇帝与定国公对于纳言炅这种奸诈小人的所作所为看得一清二楚,可他们却没有出手除掉这个祸害,还乐意陪他上演一出为国鞠躬尽瘁的忠臣戏码,原因无他,对于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立志一匡天下,建立万世不朽功勋的兄弟、挚友、君臣而言,没有仗打的日子实在太过无聊,花些时间与一些居心叵测的跳梁小丑玩玩权力的游戏,不过是打发无聊日子的消遣手段。  秦慕羽贵为皇帝嫡出的次子,即便没有权利为江伯文先父平反,但还是有权利用一封举荐信把江伯文送进定州边军的,至于是谁在幕后给这位皇子殿下出招,那就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了。或是皇帝本人的授意,或是洛王的无心之举。但无论如何,都会传达出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纳言炅那帮人无论朝堂上如何将自己的言行包装得冠冕堂皇,如何表现得一心为皇帝着想。在皇帝眼中,纳言炅之流不过是自己为了达到一些目的而使用的棋子,棋子想要对抗棋手,简直痴心妄想。  苏骧回过神来,将纷杂的思绪排出大脑,他说道:“你也不用激将我,先要看他的手段如何,才能决定他是否有资格进入云霄军,要确实是那块料,我与你联名举荐。”  秦慕羽大笑着一把搂过苏骧,说道:“知我者,苏子也。”  苏骧摇头苦笑道:“从小到大,哪次不是享福你来,黑锅我背。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秦慕羽讶然道:“你不也算是开阳宗的弟子么?怎么,你那师父没有教你那些先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看清前世来世的手段?前世咱俩到底是啥关系?你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苏骧没好气地说道:“你当开阳宗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武宗所在,天下兵修心中的圣地,不是那街边摆摊算命的便宜骗人把戏,怎么可能会有所谓先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的术法?你要真见识见识这种术法神通,等游学路过玲珑州茂山,咱们可以去向龙图家的大师们讨教一二。”  听到玲珑州茂山龙图氏的名号,秦慕羽一阵头大,他想起了那年春天在栖凰台见到前来拜见皇后得龙图家家主夫人与她的小女儿,那个一身青衣道服的小姑娘长得极美,可吸引秦慕羽的不仅仅是她的长相,也包括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清冷气质,简直称得上过目难忘。  可那次见面时,他无意间与那龙图氏小姑娘对视一眼,透过她的眼瞳,秦慕羽突然陷入一个幻境,在幻境里他看到了漫天星辰俱化作无数形态各异的邪魔恶鬼,在天幕外游荡,似乎想撕开庇护着世间山河与无数生灵的天幕,降临凡尘将天下变成一座座炼狱。而天幕内亦有无数道金色剑光冲天而起,激射而出,将那些意欲临凡降世的邪魔恶鬼悉数杀尽,最后留下无数残肢飘荡于天幕外,分外血腥骇人。  这次对视让秦慕羽足足昏迷了好几天,还生了一场大病。痊愈后只要一回想起来幻境中的情景,还是不免遍体生寒。他知道那是身为龙图氏子孙生来就有的幻瞳之术,但小姑娘眼中幻境内出现的情景,还是真实得让他心悸不已,久久缓不过神来。从此以后,那个龙图家的小姑娘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听到苏骧的建议,秦慕羽只是尴尬咧嘴笑笑,说道:“还是免了吧,我和茂山上的某人八字不合,去了怕有血光之灾,到时候路过玲珑州,还是去别处游玩好了。”  苏骧闻言惊讶得张大了嘴,好奇地问道:“这是哪方高人啊,你怎么都没跟我提起过,能让洛王殿下闻风丧胆之人,我可要好好见识一下。”说着,他一手重重拍在秦慕羽肩头,“这茂山啊,咱们是去定了。”  秦慕羽被苏骧拍得肩头吃疼,他低吼一声,再次拉开架势扑向苏骧。两人瞬间又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高手架势,而后又极没有风度地打闹在了一起。  直到演武场传来阵阵惊呼,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他俩几乎同时望向演武场的方向,而后又几乎同时收手。  秦慕羽站定后,做了个收功的动作,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故作深沉道:“看来,今日还是无法倾力与苏剑仙一较高下,这份遗憾只能留着以后弥补了。”  苏骧也学他的样子,轻抚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说道:“秦道友来日方长。你看,前方有一洞天福地,老夫望之似有高手正在切磋。你我携手前去观战一二,可好?”说着,苏骧便向秦慕羽伸出一只手。  秦慕羽大笑着,伸手握住苏骧伸来的手,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一起跑向演武场,看得军帐外值勤的燮宫博士一脸莫名其妙,心想着这俩小爷今天演的是哪一出?他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忽闻身边传来一阵咯咯声,他低头看去,只见双手托腮的牌官小玉人蹲坐在军帐前台阶下,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意盎然。看到小玉人那天真无邪的笑容,那燮宫博士心中更加疑惑了。怎么着?难道堂堂燮宫博士还不如一个玉人小精怪懂得人心了?  五车斋书楼观战的大祭酒孙右卿捻须微笑,他看着演武场内双方的表现,与唐李说到今日演武看到这第三场总算有点意思了。孙右卿对江伯文十分熟悉,甚至看在其父为国捐躯的份上,还曾遮掩身份,亲自为他传道解惑,在他眼里这个军烈之后,并不是燮宫众人眼中胆小怕事,怕得罪人,终日小心谨慎的人。他心中有着一团炙热的火焰,孙右卿相信江伯文终有一日会燃烧自己,重振家门。  唐李对此不置可否,他是燮宫的囚徒,江伯文也好,那言卓林也罢,于他而言不过也是路边偶遇的张三李四,他习惯于冷眼旁观,当下也只希望这场演武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用以消磨时光。  演武场上江伯文领衔的北军众人,无论是结阵推进还是分阵御敌,都展现出了作为燮宫弟子应有的良好素质与协作精神,而纳言卓林领衔的南军一方表现就要逊色不少,不知是否是由于统帅的急于求胜,南军开场就摆出猛攻的阵型,力求短时间内击垮北军,可是南军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攻势,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北军阵线固若金汤,身为统帅的江伯文坐镇中军,指挥张弛有度,全然没有平日里胆小怕事,谨慎保守的模样,在挫败了南军的一轮又一轮进攻后,北军众人士气高涨。  随着江伯文的一声令下,北军开始由守转供,除去在防御阶段受伤下场的八人,江伯文将剩余的四十二人编成不同作用的数只小队,以持刀盾的重甲五人为一队,共计四队做为开路先锋,其后是以着轻甲的五人为一队,持长枪与弓箭,此三队为中坚与后排,最后则是卸甲只着布衣,以江伯文为首的七人作为灵活机动的游击手伺机而动。  北军的阵线缓慢而稳定地向南军推进,这次轮到南军防御,可南军不知是在没有做好防守的准备还是有意为之,除了在进攻中折损下场的十六人外,其余三十四人由那言卓林指挥悉数退至一个角落中,立起木盾环卫,木盾后众人皆持枪防守,摆出了一个死守到底,让进攻方无从下手的乌龟阵。  看到这儿,观战的孙右卿把眉毛一挑,对身边的唐李说道:“纳言卓林还真是深悟他家的处世精髓,这小王八学老王八模样,把乌龟头缩到壳中,任你八方来攻,我自岿然不动。待到久攻不下时,进攻一方必然会露出破绽,到那时这只嗜血的年轻小龟,可就要伸头咬上一口了。”  唐李默然不语,静心观察着场下的局势。果如孙右卿所言,北军的攻势在南军以木盾和长枪组成的防线面前毫无建树,在一刻钟的围攻时间里,无论是中坚的长枪还是后排的弓箭都无法对龟壳里的南军造成有效杀伤,眼瞅着攻势见颓,北军在久攻不下后,士气渐渐有了颓象。  而南军则抓住北军进攻松懈的空挡,忽然在木盾防线上打开一个缺口,放出几名赤膊的持刀武士,这几名武士便是南军的陷阵手,他们动作灵活敏捷且精力充沛。唐李在高处得以看得一清二楚,这几名游击手并没有参与到南军的龟缩防御中,而是一直躲在防线深处养精蓄锐,直到北军攻势见颓,纳言卓林才放出了这一杀手锏。  唐李看着这几名游击手冲破北军阵线,犹如无人之境,肆意砍杀,在他们的带动下,南军木盾后的剩余的战士也纷纷放弃防守,杀入北军阵线中,双方就此陷入混战。  “也算是一招神仙妙手,这纳言卓林算是有点攻守兼备的名将苗头了。”唐李的注意力放在了北军阵后迟迟未入战场的游击手,尤其将是北军统领江伯文身上。  “双方已陷入混战,如果在真正的沙场上,就已经是血流成河,生死存亡于一线的收官阶段了。这时候能对战局一锤定音的,除了对阵双方的意志与决心,其实还有一种破局之法,那便是针对对方首领的斩首战了。领军之人阵亡的一方,将会瞬间土崩瓦解。江伯文和纳言卓林,你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唐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他很想知道场下的两位领军之人,尤其是这个被孙右卿看好的年轻后辈江伯文,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这场演武。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