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紫宸殿内的氛围,肃穆而又紧绷,其中当值的内侍和宫婢,每个人都是面色紧张,来去匆匆。 皇帝遇刺,如今在殿中休养,谁也不知道伤情如何,是否有痊愈的可能。 下人们每日见到从殿中运出的血污和药渣,只能据此来推测,皇帝的情况不容乐观。 在紫宸殿最内部的北苑,整个寝宫被重重封锁,任何人在未得允许的前提下,不可擅闯。 在寝宫的卧房之中,一道帷帘隔开了整个房间。 面色发白的周钧,躺在床上,脖子上赫然留着火药灼烧后的痕迹,一大片都是赤红疮疤,此时还在隐隐向外溢着血水,看上去甚是可怖。 而在房内,右相孔攸侍在下首,德妃画月坐在床旁,内侍监范吉年则站在床尾。 孔攸向周钧拱手道:“陛下,行刺当日的人员死伤和街坊损失,已经统计出来了。” 周钧:“念。” 孔攸:“火药爆炸、建筑倒塌、与敌作战,长安城内的死伤大约是五百一十九人,另有一座望楼、两处街市和四十余间坊院,由于战斗出现了损毁。” 周钧沉默片刻,又问道:“刺客呢?都抓到了?” 孔攸:“那群吐蕃山隗军组成的刺客,被唐军合围之后,只余十一人尚存。唐军之后发起突击,想要抓住活口,未料吐蕃人死战,最后没有抓到俘虏。” 周钧:“一个活口都没抓住?!” 孔攸摇头道:“一个活口都没有。” 周钧脸色不善,又问道:“之后的调查呢?” 孔攸:“刑部、兵部、锦衣卫、大理寺和议员团,组成监察司,对刺客藏身的坊市,进行了搜查,并在全城搜寻刺客余党的下落。” 周钧:“有什么进展?” 孔攸:“刺客藏身的地窖,已经被找出来了,里面除了大唐军制的武器和甲胄,还有不少刺客首领联络的书信。” 周钧:“书信?那些刺客行刺之前,难道没有将书信烧掉?” 孔攸:“的确是烧掉了不少,但仍有少许留存了下来。” 周钧:“这听着就很可疑,刺客当街行刺,谋划如此周密,怎么可能在毁灭证据上,做的如此马虎?” 孔攸:“臣也是这般想的,如果刺客是故意留下少许证据,借此来针对一群人,那么解释起来就合理多了。” 周钧:“针对一群人?此言何意?” 孔攸:“监察司之后对刺客的武备,进行了检查,发现包括武器、铠甲、火药等等,都是来自北衙禁军。” 周钧一愣:“行刺的武备皆是来自北衙禁军?” 孔攸:“监察司根据每一样装备的铭牌,向上溯其源头,最后查到了北衙禁军不少将领和文官的头上。这其中就有左骁卫仓曹参军事查元慎,右武卫右司阶将郝子忠,左金吾卫将军郭落……” 周钧听着这份名单,越听眉头皱的越深:“这些人,朕如果记得没错,都是外职入京的官员?” 孔攸轻轻颔首:“陛下,这些人不仅是外职入京的官员,而且都是与下院议员交好的官员。” 周钧轻轻点头。 孔攸:“无论是刺客住处搜到的书信,还是武器溯源追查,矛头都指向了这些人,罪名是谋反、谋叛、通敌等等。监察司下了令,解除这些人的职务,又将他们押入狱中,等待调查结束,再上报处置。” 周钧听到这里,心中隐约有了预感,此时脖子上又麻又痒,让他不自觉伸手想要去触碰伤疤。 一旁的画月连忙上前两步,向周钧劝道:“二郎,好不容易画好的疤痕,一旦碰了,就会让人看出破绽。” 周钧无奈放下手来,向画月说道:“你化妆出来的这些伤痕,的确惟妙惟肖,但就是贴着皮肤时间长了,那种感觉,犹如蚂蚁爬行,实在是让人难受。” 画月摇头道:“每日不停有人来探望,画出来的伤疤,为了防止露出破绽,自然会用到最好的材料,难免会有些麻痒,忍一忍吧。” 周钧:“只得如此了。” 孔攸此时继续说道:“陛下,今日朝会,有官员提议,加强京畿地区的防卫,防止再出现敌情。” 周钧看着孔攸的表情,沉声问道:“提议加强防卫是假,实则是另有所图吧?” 孔攸:“陛下所言极是,鉴于这次行刺,与北衙禁军有关,这些官员建议更换所有与犯事者有关的官员。” 周钧:“犯事者?就是刚才那些外职入京的人?看起来……有人想要趁机夺取北衙禁卫的兵权。” 孔攸:“不错,追查谋刺不过个幌子,有人想要夺取兵权,才是真正的目的。” 周钧:“提议更换北衙将领的官员,都是些什么人?” 孔攸:“有刑部侍郎王本敬,工部员外郎冉徐,左散骑常侍闫士让……” 周钧听着这一长串名字,心中一点点沉了下去,问道:“领头的是谁?” 孔攸抬头看了一眼周钧,平静说道:“辅国大将军骆安源。” 周钧怔在原地,盯着孔攸,沉默了下来。 过了良久,周钧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道:“骆家近日,有何动作?” 孔攸:“吐蕃人行刺的当日,除了负责带领车队的京兆府尹周尚,骆将军是第一个领兵赶来现场的。之后,也是骆将军下令,向吐蕃刺客发起突击,结果未能留下活口。” 周钧:“如果朕没记错,骆安源先前是上护军,统领北衙?” 孔攸:“是。” 周钧:“骆家在北衙经营已久,如果想要买通内应,从中偷运武备,再栽赃嫁祸,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孔攸:“是。” 周钧:“只要把北衙之中,与骆家不合的将领全部更换,那么骆安源就可以尽得禁卫兵权,在长安之中一家独大?” 孔攸:“是。” 周钧因为愤怒,手掌死死抓住床沿,整个人微微颤抖:“引吐蕃人入京行刺,借机排除北衙之中的政敌,再在其中安插自己的心腹,最后独得北衙兵权……好狠辣的计谋,好恶毒的心思!” 说完,怒火正盛的周钧,一掌拍在床沿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范吉年见状,连忙小声劝道:“陛下,注意龙体。” 周钧狠狠说道:“朕过去也想过吐蕃内应的无数可能,原本以为是伪唐余孽,抑或是旧宫之人,哪料到一番追查下来,最后的元凶居然是骆家!亏朕还感念骆家从前的功绩,赐给他们无数富贵,哪料到这群人贼子野心,居然敢联合吐蕃,妄图颠覆国家!” 说到这里,周钧看向范吉年:“拟旨!是时候该收网了!” 范吉年闻言,躬身应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孔攸突然说道:“陛下,幕后的真正元凶,真的会是骆家吗?” 周钧一愣:“幕后元凶,不是骆家,又是何人?” 孔攸:“骆家在朝中虽有根基,但是谋刺皇上,乃是阖族身死的不赦之罪,就算他们把持了北衙的兵权,进而控制了整个长安。但真到了那时,大唐的朝臣和军队,又怎会无视皇室正统,而听令于小小的骆家?” 孔攸此言一出,周钧的脸色瞬间僵住。 一旁的画月,先是看了一眼周钧,接着垂下头来,沉默不语。 周钧并不愚笨,孔攸话语点到此处,前者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要。 此时的周钧,心中如同惊涛骇浪,挣扎沉浮了良久。 最终,他口中苦涩,说了一句:“有些事情,虽然或有嫌疑,但不能光凭捕风捉影,就擅自下了结论。” 孔攸:“陛下圣明。当下的这一切,不过都是猜测,不如再静观朝中局势,稍晚一些,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 周钧看先孔攸:“郭昕和龙祁二人,身在何处?” 孔攸:“郭都护率领一万陇右军,以练兵的名义,如今就驻扎在扶风郡,三日之内可以赶到长安。龙都护率领五千龙骑军,眼下隐匿在禹玉关,如果急行军,只需一日,就可以进入京兆府。” 周钧:“以朕的名义,给朔方发一道圣旨,让孙阿应率军回京。至于朝中,一切照旧,对外就说……朕的伤情有所好转。” 孔攸:“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