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摘下斗笠,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面容颇为沧桑。 他直接半跪行礼,朗声道:“不良人许杰参见校尉大人。” 众人皆行礼道:“参见校尉大人!” 李重光暗喜:卧槽,这是找到组织了?赶紧招呼众人:“免礼免礼。” 许杰余兴未消,脸上又多出一抹好奇:“对了,校尉大人,你是怎么......我们都听说,你已遭了朱友珪毒手。” “这......说来话长了”李重光当然不会蠢到向不良人透露尸祖的事情,不答反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经介绍得知,神武门保卫战失利,洛阳不良人舵主通知城内不良人撤离,面对梁军和玄冥教的围追堵截,最终只逃出寥寥数人,执旗者,也就是洛阳不良人舵主,身陷重围未能离开。 “此行正是为了......” 说到这里,许杰突然打住,看向李重光身后的妙成天,这一举动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们的神情多少也生出些许排斥。 李重光牵住妙成天的手,招呼道:“没事,自己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哄笑,打趣“原来如此”。 其中一红衣劲装打扮的女子上前,对李重光行礼道:“校尉大人,若我没有看错,这姑娘应有伤在身,不知可否容我搭脉细探一探?” 李重光惊喜道:“你懂医?” 正愁妙成天内伤无法可医,现在来了个现成的医手。不得不说,这就是有组织的好处。 红衣女子自我介绍道:“民女顾诗诗,自幼学医,虽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但治疗内伤也算颇有心得。” 此人举止大开大合,俊俏的脸蛋颇具英气。 李重光应道:“那太好了,多谢姑娘。” 顾诗诗对妙成天道:“借姑娘手腕一用。”随后两指搭在其手腕处,凝神把脉。 不消片刻,她探得妙成天体内的异常,不禁眉头紧锁,十分严肃地道:“她体内有一股至阴至邪的内息,且霸道无比。” 一人闻言叫道:“多半是玄冥教的贼人所为!” 另一人立马附和:“那不然?放眼天下,除了玄冥教那帮忤逆之辈,谁还会去练那邪功!”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口纷纷,皆是谩骂玄冥教无耻、习邪功败类云云。 李重光含笑听着,一言不发,面上云淡风轻,心中风起云涌。 看来不良人这组织的内部培训做得不错,一个个这么上头的...... 若与他们为伍,万一被发现九幽玄天神功的事,那不得当场翻脸,认我做大反派? 妙成天则注视着李重光的一举一动,待他眼神飘忽过来,她对他笑了笑,好让其宽心。 待众人骂得差不多了,顾诗诗也松开了妙成天的手。 李重光赶忙问道:“诗诗姑娘,可医否?” 顾诗诗点点头,道:“可医。”随即从行囊中掏出一物,乃一只暗红色的灵芝。 众人见到皆是一惊。 “诗诗,那可是......” 顾诗诗立刻打断道:“幸得见力扛朱友珪的天暗星,民女岂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李重光客套地“过奖过奖”,却始终注视着她手中的东西。虽不识此是何物,但从众人反应也猜得出其十分珍贵。 妙成天却识得此物,当场婉拒道:“谢谢姑娘好意,火灵芝太过珍贵,还请姑娘收回。” “看你的身手应是幻音坊的人吧。” 许杰猜测校尉大人意在投奔岐国,求得岐王助力重振不良人,于是上前将火灵芝塞到妙成天手中。 “岐王乃忠臣良将,乃是众诸侯中不可多得的忠义之士。火灵芝乃药物,能用以救助姑娘才有价值。” 李重光注意到许杰转过来的眼神有些怪异,好像在说:你看我懂事吧,快夸我。 不得不说,这大叔借花献佛确有一手。 “捣碎后分为三份,清水熬汤,每隔四个时辰喝一碗,虽然不能根治,但能解燃眉之急。”顾诗诗叮嘱地说道。 见人情送到,许杰又接过话题,讲述起这一路的遭遇。 “我等曾折返洛阳,本想至少救出舵主的独女,不曾想还是迟了一步。那一夜,火光滔天......” 李重光无心聆听后面的渲染之词,反倒关注到“独女”一词。他隐隐觉得,这个“独女”会不会就是小雪? 小雪的父亲也是洛阳不良人,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如果她生父还健在,那就更要救出来了,这样也不用再送小雪去幻音坊,他父女二人团聚,就此隐退山林,安享天伦,岂不妙哉? 许杰还在讲着:“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等循着不良旗的风声一路探索,正是为了阻止不良旗落入玄冥教的手里!不曾想,竟意外发现舵主还活着......” 听到这里,李重光有些模糊不清,他们到底是要救人......还是救旗? “许兄,不良旗这么重要的吗?” 李重光想通过这位健谈的老兄,看看能不能获得更多相关信息,毕竟这可是三大派都在争夺的东西。 许杰略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自我逻辑闭合地想道:也是,天暗星是皇上身边的人,身处庙堂高高在上,不关注不良旗也属正常。 于是继续道:“自大帅登仙后,天下不良人皆听从洛阳总舵的号令,而总舵又听从皇城校尉的指令。” “如今天子罹难,洛阳总舵沦陷,不良人群龙无首。根据不良令,我等唯有同往总舵,齐聚不良旗,决出新任大帅,这才知未来路如何走。” “可以说,得洛阳不良旗,甚至不用比武夺魁,就锁定了新任大帅的位子。” 李重光不禁咋舌,心说所以不良旗是用来争不良帅之位的?不合理啊,若只是如此,那三大派争个什么劲? “校尉大人,你活着真是太好了,凭你的资历,完全可接任不良帅之位,率领我等重整天下各路不良人!到时,我等同为洛阳出身......” 意图很明显,这暗中连绵不断的彩虹屁是为了拜码头。 所以说人越老越圆滑呢,一套一套让李重光听得心里痒痒的,要不是续命之事还未明了,恐怕当场就答应了。 “我......”李重光还是想要推脱。 且不谈续命成功与否,就从未来人的眼光来看,大唐灭亡已成定局,五代十国的乱世必然开启。 不良人的东家正是李唐皇室。 岐王李茂贞有幻音坊,晋王李克用有通文馆。此时登上不良帅之位,算什么? 还是说学水泊梁山占山为王,或者攻城略地从当一孤城城主开始,继而扩张势力一统天下? 诚然乱世出英雄,但纵然有心称霸天下,但没地盘、没名分、没钱、没粮食,如何招兵买马,如何抗衡其他诸侯,又如何天下归心? 又不是爽文套路,小挂一开就能一路平推,贸然入世只会被历史的车轮碾为齑粉。 见他犹豫,许杰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小心试探道:“怎么,校尉大人,不愿与我等同行?” 李重光很纠结,好不容易盼到的组织,实在舍不得就这样放弃。 但身为前朝不良人,又该如何安身立命呢? 许杰抱拳,恳切地道:“莫非校尉大人惧了朱友珪?” 李重光昂起头颅,鄙夷地道:“没有啊!” 玛德,哥有两大尸祖撑腰,怕他朱友珪作甚?但当游侠和逐鹿天下是两码事...... “那就是了!”许杰豪气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是我等?一天是不良人,一辈子都是!纵然蚍蜉撼树,纵然九死一生,吾往矣!” 我特么......怎么还感觉有点小热血的呢? 李重光揉着胸口,狐疑地看着许杰。 你这厮适合去当成功学讲师,就差一句“听懂掌声”,我就要跳抓钱舞,然后带你们区区七人去干仗了。 尽管内心生出波澜,但谋事之人不能逞匹夫之勇。 李重光定了定神,试探道:“既如此,我且问你,就救舵主一事,就凭你们七人,准备如何施救?” “声东击西,抓到舌头,混入其中,问出不良旗下落,然后再看能否把人带出来。” 许杰对答如流,其余人等并无异议,显然商议好了多时。刚才的伏击,实则是在抓舌头。 李重光不免心中一塞:他们真正要救的是不良旗,而舵主,能救则救,不能则弃罢了。 他不禁失望,冷笑道:“呵,所以刚才说了半天,对你们舵主的态度是,可救可不救?” 这一句朴实无华的质问直击许杰面门,他却面不改色,反而义正辞严。 “能救人自然最好,但我等身为不良人,刀尖上行走,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良旗乃重振不良人的根本,不能丢!” 仅凭他们口中的信息,李重光只能认为,不良旗是选不良帅的必要道具。 重振不良人,还是掌控不良人?这是两码事。 再者,仅仅为了一面旗子,值得吗? 李重光揉了揉太阳穴,心中已定了主意,开口道:“我明白了。既如此,我帮你们救人。” “当真?” “有校尉大人助力,我等必能成功。” 众人欢呼雀跃,一时精神大振。 李重光接着道:“救人之举,纯属报答诗诗姑娘施救的恩情。之后,我们就此别过。”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皆道:“大人何意?” “我想,我们不是一路人。”李重光掏出不良人腰牌,展示给众人,“此物在救人之后会留给你们。” “洛阳皇城内,不良人一一倒下的场景我历历在目......” 他抬头看去,想要透过茂密的树盖看到天空,终像梦中那日,满天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本想说天下兴亡,百姓皆苦,为了一个不良帅的位子,不值得。 但和这帮人说这些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与不良旗相比,人命更重要,这一条,他们能接受吗? 李重光不想再说下去,聊以自慰地一笑,道:“事已至此,大唐分崩离析,诸位,还是为余生多做考量吧。” 顾诗诗不解地道:“校尉大人何出此言?” 李重光看清提问者是她,道:“姑娘,你要是觉得不值,你就收回火灵芝。放心,人,我还是会救。” 顾诗诗蹙眉不语,只注视着李重光的脸,满是不解。 他又对众人道:“若诸位要不良旗的目的只是为了竞争不良帅,那抱歉了,我不参与。” 他转对妙成天道:“走了。” 除许杰之外,众人见李重光要走,立马恳求道:“大人!大人留步!” 许杰拦在李重光面前,随后伸手制止众人,冷声道:“罢了,道不同不相与谋。既然阁下志向已定,那就此别过,只是下次再见,休怪我等不念旧情。” 这什么道理?得不到就要毁灭? 滑天下之大稽! 李重光喜怒不行于色,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平静地道:“我这两天就住在他们分舵里。没有争斗,没有流血,互不干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杰先是惊讶,然后切齿地愤怒起来,攥拳的关节咯咯作响:“莫非你竟加入了玄冥教?” “呵,没有。”听他如此见解,李重光想笑,但还是好心提醒道,“救人之事包在我身上即可。此地玄冥教人多势众,你们速速离去,以免......” 许杰讽道:“我等的安危,就不劳你操心了。我等你不良旗的消息,还有那块腰牌,你可千万不要失言了!” 李重光没有回头,他不关心那些人此时是何表情,又再说何话。 若天下幸存的不良人都是这副德行,那这不良人天暗星的身份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