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势,自古皆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当年,作为朔州留守的高肃因兵败于扶余国的玄甲铁骑,遭到了夔隐帝白邵宗的免职处分并被就地拘押了他,就从那一刻起,高肃已经下定了起兵的决心。 作为高肃部将的李远山、皇甫武周、哲先明、朱亥发动了楼烦兵变,救出了高肃。 高肃宣布在朔州的楼烦起兵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像一道劈裂天空的绚丽闪电,一举刺破了夔朝的茫茫黑夜,又像一把燃烧在苦寒边关的熊熊大火,瞬间点燃了高肃问鼎天下的决心,带领着最初的三万兵卒,经过了五年的鏖战,高肃终于打下了洛都,并于次年的三月称帝,建立了维洛王朝,那些年来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东征西杀的李远山、皇甫武周、哲先明、朱亥等人作为维洛王朝的开国功臣,高肃自然没有忘记,对他们论功封赏,加官进爵。 正是有了先祖曾经打下的基业,也才有了以白衣宰相李石增为首的朔州党人权势滔天的今朝。 李石增三人在哲公碑前席地而坐,促膝长谈,遥想当年风光无限的朔州四家,可现如今,哲家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满门抄斩了,抚今追昔,令人不胜唏嘘,尤其是作为文臣鳌首的李石增,更是思绪万千,如今陛下一病不起,而后宫的韩皇后与东宫太子都安排人来与他谈过,虽然有些话没有明说,但言外之意他岂能不知,无非是一旦皇帝驾崩之后,由谁来继承大统的问题。 这原本不是问题,可是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却是个天大的麻烦。 当年太和帝高衍政继位后,按祖例要天下选妃充实后宫,就这样,韩牧的妹妹韩麦子被一眼选中,进入了后宫,成为一名妃嫔,由于有了韩牧这层关系,再加上韩麦子本身又是个妙人,不但长得温婉动人,而且肚子也很争气,入宫后的第二年便生了下一个女儿,乳名叫月儿,母凭子贵,韩麦子被晋升为妃。 就在那一年,太子高元师的生母窦皇后却突发恶疾,在他十一岁的时候不治而亡。 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在窦皇后死后的第二年,韩麦子又为高衍政诞下一龙子,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恰逢韩牧在北邙山一役中,狙击匈奴南下,斩杀三千余铁骑,取得北邙山大捷,这使得高衍政龙颜大悦,亲自赐名为高赢,出生没多久又被封为秦王,因后宫皇后之位空缺日久,韩麦子又被破格晋升为皇后,让她主理后宫。 高赢不但从小就聪明可爱,读书后更是过目成诵,博览群经,通晓诸子百家学说。 这让高衍政左右为难,出于诸多方面的考量,他私下里其实更喜欢这个文武双全,睿智好学的小儿子,但他又想到高元师少年丧母,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没出现什么太大的过错,这让他颇为难以取舍,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迟迟没有做出决断。 谁知,人有旦夕祸福,一向身康体健的高衍政除夕之夜竟然突然发病,至今一直又久治不愈,卧床不起,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因为病重的缘故,过年后他一直无法临朝听政,致使朝政都荒废了。 这种情况如果继续下去,李石增有种不祥的预感,迟早非出大乱子不可。 “今日叫上你们二位出来踏青,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这些日子在家里老实待着,有些烦了,出来散散心,咱们老哥几个也有好些日子没聚在一起唠了,思来想去,就想到了这个地方,我也不怕旁人说闲话,在背地里指指点点说咱们朔州党人如何如何,既然为官,难免会被人暗地里说三道四,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哲老前辈在一百多年前不是早都说过了么,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眺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你我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以说是荣极一时,为列祖列宗光耀门楣了,但人生不过百年,皆是过眼云烟,哲家的例子就在眼前放着呢,我不知你们二位有什么想说的?” 说完这话,李石增又将目光,悠悠投向了那块哲公碑。 吏部尚书朱奕虽说长得有些肥胖,看起来有些憨头憨脑的样子,但他那圆滚滚的肚子里装的并不都是酒囊饭袋,而是一肚子的主意,素来有“赛鬼谷”之称,要不然,洛都三百位五品以上的大小官员,他又如何玩得转,他又如何能坐到今日的位置上? 他长叹口气,转头看向了一直沉默寡言的皇甫西陵,“老弟,你是兵部的侍郎,更是大将军手下数一数二的红人,来日前途更是辉煌似锦,不可限量,说说你的高见呗。” 皇甫西陵虽是行伍出身,但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有今日的作为,与李石增的提携举荐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皇甫西陵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哪懂的什么军国大事,还不是听李相,听大将军的吩咐,当然了,咱们都是朔州那边出来的,如今虽说朔州沦陷了十多年了,也不知道哪一日才能收复咱们的老家,但话又说回来了,咱们老一辈,父一辈的交情在这摆着呢,再怎么说,咱不能忘了本不是。” 李石增微微颔首,默默看向了朱奕。 朱奕知道,今日出行,名义上是踏青,其实绝不像李石增那个老狐狸说得那样简单,他咳嗽了两声,这才悠悠说道。 “李相,皇甫兄弟,今日来到这哲公碑前,咱们朔州四家也算是聚齐了,实话说,就在前些日子,我手下的侍郎刘文房来找过我,拐弯抹角地说起东宫太子来,话里话外想着套我的话,看得出,那小子鞍前马后地为太子出了不少力,我听说他还把他的同窗举荐给了太子,不过,只来了一位,听说也就是个溜须拍马的货,没多少真才实学,这不,前些日子又听说去撺掇司马那厮,让他安排卧虎司的人把另一个人也找来,都他娘的是些狗屁倒灶的破烂事,大主意说到底还得李相拿,毕竟这里头好些事不是我等能说三道四的。” 可能是地上有些凉,又或许是坐的时间久了,腿有些麻,李石增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尘,忽然间一抬头,看到一位青袍的少年道人,正骑着一头巨大黑山羊在山林间纵横驰骋,青衫翩翩,少年道人玩得不亦乐乎,后面又跟着一群黑山羊在奔跑,尘土飞扬,场面好不喧嚣壮观,他的双眼不由眯起,嘴角微微上扬。 朱奕与皇甫西陵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二人一看,也不免喜笑颜开,朱奕不由感慨道。 “还是少年郎好哇,要不怎么说是追风少年呢,真是让人羡慕的紧啊!” 皇甫西陵淡淡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朱尚书想骑这山羊,估计有些费劲,不过,我听说你老哥在家里骑那几位美婢娇妾可谓是驾轻就熟,功夫娴熟得很呐,真是艳福不浅,别看老弟是个武夫,在那方面还真得多向你老哥请教一番。” 朱奕也不脸红,笑道:“老弟要是不嫌弃的话,改日到我府上,看中哪个就领走,古人不是常说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服嘛,谁让咱们是兄弟呢。” 皇甫西陵哈哈一笑,“多谢,兄台的美意小弟心领了,不过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小弟我无福消受。” 李石增不理会这两人的插科打诨,转头望向那条浩荡大江。 “年前,哲家那孩子到我的府上想杀了我,为他们家报仇,他以为当年那桩灭门惨案是你我几个人鼓捣的,他杀了我几个护卫,后来跑了,说起这事我倒不怪他,毕竟当年他年纪小,尚在襁褓之中,一个吃奶的孩子他知道什么吖,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罢了,庆幸的是,哲家总算没断了香火,当年那件事都过去十多年了,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本不想提了,打算烂到肚子里算了。” 朱奕与皇甫西陵听他说起哲家的遗孤来,不免一脸戚色,静静站在碑前。 朱奕沉声道:“说起当年那事,具体的内幕我不清楚,但我作为副审,多少知道一些,根据卷宗上那些无中生有,漏洞百出的证据来看,哲家的确是被冤枉的,可那又怎样,你我当年被陛下指派审理那件案子,不过是摆个样子,走走过场罢了,那些百姓们无非听风就是雨,上边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哪里知道什么真假,不过是些任人摆布的愚民罢了,有些扯远了,如今哲家的后人回来找你报仇,说句不怕你李相恼的话,我倒是觉得那孩子挺有血性的,没给他们哲家的老祖宗丢脸,旁的不说,咱得想法子保住哲家这根独苗,可别让那小子一冲动,再落到司马那厮的手里,要是那样的话,那可就完喽!” 皇甫西陵听到这话,不由感到有些惆怅,揉起了自己的脸。 山风拂动起了李石增的长须,他沉吟了一会,缓缓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据我得到的消息说,那小子前些日子在南城的一个酒楼里,被镇抚司的人给抓了。” “啊!”朱奕与皇甫西陵一脸的愕然与震惊。 “不过,”李石增又悠然道:“听说过了三五日,镇抚司的人又把他给放了。” 皇甫西陵毕竟是武夫,有些沉不住气,“李相,这都什么时候了,咱就别学茶肆里那些说书先生了,你这一惊一乍的,卖什么关子吖。” 李石增倒也不怪他,微微一笑,继续道:“你以为老夫这是跟你俩说书,讨你们几个茶水钱呐,这不是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嘛,再者说了,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清楚,没头没脑的你让我怎么往下说?” 皇甫西陵赶忙认错,“都怪我性急了些,李相你继续。” “我听说,咱们这洛都城里来了位少年和尚,据说是被中书舍人许庄的儿子许端己请到琅王府去了,许端己是太子的伴读,那小子甚是机警,听说太子对他颇为赏识,好多事都是交代他去办理,据镇抚司的人说,是太子派许端己去放的话,这才把哲家那小子给放了,我估摸着这里边肯定有事,果然,哲家那小子出来后,哪也没去,蹲琅王府门前等到天黑,跟着那少年和尚一道回到了西市的乘风客栈。”李石增一脸的沉稳,看不出一丝波澜。 朱奕抱着他那浑圆的大肚子低头沉思,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哲公碑。 过了半晌,朱奕道:“李相,你的意思是说那少年和尚可疑,有可能与太子勾结在一起,在谋划什么事情?” 李石增微微一笑,“朱尚书的眼光果然很毒,一眼就能看穿其中的关窍所在,据我所知,目前这少年和尚与太子勾搭在一起,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过,他们在一起究竟意欲何为,眼下还不清楚,不过,根据太子目前的一些动作来看,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早日上位,我是怕哲家那小子被人给当枪使了,万一再稀里糊涂地把小命交代进去,那咱们几位可对不住哲家的列祖列宗啊。” 朱奕看了一眼哲公碑,忧心道:“李相,你觉得咱们下一步,该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