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市场区东南方的山丘上,有一个还在运行的采石场。 卢米安从微风舞厅出来后,一路寻找着合适的流浪汉,最终来到了这里。 此时,天色近晚,点灯人让遍布大街小巷的煤气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相比较而言,已结束一天忙碌的采石场陷入了昏暗当中,看不见一点火光。 在采石场的地上部分,有几个石膏炉,围绕着它们,七零八落地躺了不少流浪汉。 卢米安凝聚精神,集中注意力,挨个挨个地观察起他们的运势。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符合需求的目标。 那是一名背靠石膏炉的男性流浪汉,衬衫、长裤和短上衣都破破烂烂,被泥土染成了深褐色,脸颊凹陷,瘦到近乎脱形,头发和胡须又乱又长,快要连成一片。 他半闭着眼睛,呼吸微弱,给人一种随时可能死亡的感觉。 而根据卢米安刚才观察到的运势,这名流浪汉确实已接近生命的终点,最近两三天内就会逝去。 他走至对方身前,蹲了下来,拿出得自变态赫德西,被芙兰卡命名为神秘学嗅盐的那瓶气体,拧开盖子,往目标鼻端凑了过去。 他和芙兰卡已分配好了伦塔司的 “遗物”:***和价值212费尔金的钱币归他,其余属于芙兰卡。 阿嚏!那流浪汉打了两个喷嚏,睁开了眼睛。 他虚弱地望着身穿蓝色工人制服,头戴深色鸭舌帽的卢米安,疑惑问道: “你,你是谁,你,你想做什么?” 卢米安平静地回答道: “我是路过的工人,感觉你快死了,上来确认一下。” 那名流浪汉不觉得卢米安的解释有任何问题,因为在因蒂斯共和国,发现倒毙在外的尸体后,不管是向政府部门,还是两大教会报告,都能得到一定的奖金,以便相应人员及时做出净化或者将尸体送去烧成骨灰。 那笔奖金不多,也就1费尔金的样子,但对下层民众来说,额外的收益再少,也是惊喜。 流浪汉脸上胡须颤动,仿佛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你的猜测没有错,我也觉得自己快死了,你这两天多来看看吧,免得被人抢走了奖金。” 或许是神秘学嗅盐的刺激,也或许是死亡这个话题,让流浪汉出现了短暂的兴奋,他说话不再断断续续,条理也变得清楚。 “你还有家人吗?”蹲在流浪汉前方的卢米安,收起神秘学嗅盐,状似随意地问道。 流浪汉沉默了几秒,缓慢摇起了脑袋: “没有了,没有了。你要是看上了我的衣服,等我死掉,就拿走吧。” “你的家人都去世了?”卢米安追问起这件事情。 流浪汉脸上的胡须随着肌肉的扭动摇晃了起来,嗓音里透露出无法隐藏的痛苦: “死了,他们都死了,我的父母都没有活过四十五岁,我的兄弟死在了几年前的那场战争里,我的姐妹病死了,她的孩子成了童工,十岁就驼了背,累死在了纺织工厂……” 流浪汉不像是在回答卢米安的问题,更接近临死前对过往做出追忆,他絮絮叨叨地往下说着: “我原本是一个采石场工人,他们都夸我力气很大,后来,有位先生觉得我很勤奋,很能吃苦,教会了我怎么放雷管,怎么炸松石头,我的薪水变多了,我的生活开始变好,我有了一个同样能吃苦的妻子,有了三个可爱的孩子,但最终只活下来一个,那是我的小天使,我的女儿。”大家抗议粮食价格那年,我的身体忽然垮掉,生了一场重病。 “我的妻子和我的 女儿花了很多的钱,欠了一大笔债,终于治好了我,但我也失去了工作,我们每天都被放高利贷的人逼迫,我的小天使被他们强行带走了,我和我的妻子疯了一样到处找她,过了几周,我们看见了她的尸体,她受不了那些男人的折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的妻子想去找警察,被他们活生生打死,不知道扔去了哪里,我也被打得昏迷了过去,但竟然没有死,活到了今天……” 卢米安静静听完,嗓音低沉地问道: “你有什么心愿?” 那流浪汉 “哈哈”笑了起来: “心愿? “我最大的心愿是,我当初生那场病的时候,在几天内死掉就好了。” 卢米安沉默了一下道: “你不想报仇?” 那流浪汉眼神恍忽地说道: “那些放高利贷的人,被别的黑帮弄死了,现在是另外几伙人在放高利贷。” 他终于想起了卢米安刚才的问题,嗓音飘忽地说道: “如果我等下就死掉,我想、我想再吃一个肉饼,我记得那些年每到周末,我妻子就会自己买肉,加亚麻籽和醋,做成肉酱,夹到面饼里,我的女儿特别爱吃,我也很喜欢。” 卢米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往山丘下方的街道走去。 约三刻钟过去,他拿着一个散发浓郁香味的鲁昂肉饼,回到了那个石膏炉旁边。 那流浪汉似乎又快昏迷了,卢米安再次利用神秘学嗅盐将他唤醒。 流浪汉打了几个喷嚏,目光发直地接过鲁昂肉饼,飞快啃咬起来,胡须都染上了一层油光。吃了一小半,他喘起了气,笑着问道: “年轻人,你究竟想做什么事情?” “我等下会给你一刀,它可能导致你今晚就死去。”卢米安平铺直述般说道。 那流浪汉笑了一声,虚弱问道: “你不怕警察吗? “我是不怕死,我早该死了,你知道吗?每年冬天,我都会睡到这里的石膏炉内,运转了一天的它,残留着让人舒适的温暖,会一直延续到太阳快升起的时候,但里面剩余的气体是有毒的,有可能让我在美梦中死去,我一直没有等到。” 卢米安笑了笑: “我想,那些警察不会关心一个流浪汉是怎么死的,只要不是明显地被谋杀。” 那流浪汉没再说话,将剩余的鲁昂肉饼全部吃光,打起了饱嗝。 过了十几秒,他调整了下坐姿,道: “你可以开始了。” 卢米安抽出了花纹邪异又层叠的堕落水银,用它在流浪汉的手背上刺了一下。些许鲜血溢出,染红了刀尖。 与此同时,卢米安又看见了那条水银色的虚幻长河。他找濒死流浪汉的目的,就是为了交换一段更实用的命运。 这不是说 “遇到蒙苏里鬼魂”的命运不厉害,恰恰相反,它对很多人类都能达成必死,甚至***的效果,而且持续性很强。但问题在于,它发挥作用需要不短的时间——交换命运往往能在几分钟内完成,但蒙苏里鬼魂什么时候会去找目标,纯粹随机。也许十几二十分钟后,它就会发动袭击,也许得等三四个月。 也就是说, “遇到蒙苏里鬼魂”的命运,不适合突袭,不适合遭遇战。 而且,有了马格特之死带来的经验和教训,卢米安这次狩猎的目标 “黑蝎”罗杰必然会提防类似的事情,他一旦被 “堕落水银”刺中,又没直接死亡,大概率会向 “月夫人”请求帮助,卢米安不确定那位真正拥有神性的女士有没有办法防住蒙苏里鬼魂,要是可以,那他的行动就完全失败了。 基于这样的考量,他打算提前把 “遇到蒙苏里鬼魂”的命运交换出去,选择更能在突袭战和暗杀里发挥作用的命运,务求让 “黑蝎”罗杰当场暴毙,没法求助…… 念头电转间,卢米安 “看见”了一副又一副画面:那是睡在石膏炉内的流浪汉,那是被打到昏迷的流浪汉,那是最近刚晕厥了一次的流浪汉,那是跪在女儿尸体前精神完全崩溃的流浪汉,那是和妻子、女儿分享着自制肉饼的流浪汉,那是认真测量不断检查最终安放好炸药的流浪汉…… 卢米安没尝试挑起流浪汉注定会在两三天内死去的命运,那太过沉重,不是 “堕落水银”可以撬动的,就算 “转运之术”,也不可能将这样的命运转走。 卢米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使用 “替代之术”,找死刑犯顶替流浪汉,以他的身份生活一段时间,直至得到周围人们的认可,然后再完成仪式,用死刑犯的死亡替代流浪汉的死,但这需要两三周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准备,根本来不及。 算是有不少经验的卢米安略作分辨,选择了流浪汉最近因身体垮掉而晕厥过去的那段命运。 它脱离了水银色长河,凝聚成一滴液珠,渗入了 “堕落水银”的刀身,与此相对, “遇到蒙苏里鬼魂”这段命运在一刚开始,就转移到了那个流浪汉身上。 卢米安收回了银黑色的邪异短刀,上面干干净净,未染半点鲜血,而流浪汉手背上的伤口很浅,仿佛用不了多久就会结痂。 “就这样?”那个流浪汉疑惑问道。他已经做好了被当场杀死的准备。 “是的。”卢米安站起身来,离开了这个山丘。 到了深夜,已缩入石膏炉内的那个流浪汉,突然抽搐了几下,窒息而亡。 市场大道126号对面。 回到这里的卢米安,靠背一处没有煤气路灯的阴影,眺望向目标建筑。他的身旁,穿着黑袍戴着兜帽的芙兰卡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卢米安一点也不惊讶地侧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