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买不起单门独户的宅子,也不想租住到寻常人家里,把那些神神鬼鬼的非理之事显露给凡夫俗子看,所以那处被太平道打击邪神淫祀运动波及而败落的无名小神祠就是某些人天然的好宅子。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当初搭建这神祠的匠人为了追求大气堂皇的采光效果,窗子和门都开得颇大不说,整间神祠还一反传统地用了东西朝向的格局,所以每天这屋子都亮得过早,暗得过晚。 “不过也好,多少也省了些灯油钱。”戴着便携式家用夜视仪,看上去就像只大蜻蜓一样的魏野如是说。 至于一副星界之门研发工坊制造的家用夜视仪,其中的价值换算成五铢钱,能买几仓几库的上好灯油,这等数学题太过麻烦,就不必去计较了。 至于司马铃,看上去像是主持神祠的祩子一样,谨守着巫祝傩师的本分,守着这处没有神可供的神祠。然而她的生活显然比在侍中寺跑任务的魏野更清闲一些,除了手捧一杯清茶,翻阅着神祠里来历颇不清楚的洛阳各大衙署无人照看的积年简牍,晃晃悠悠地就是一天。 这样闲适的妖怪生活当然不坏,比苦哈哈地照顾小男人的白娘娘强太多了。嗯,除了魏野时不时地催促一下自家小拖油瓶要按照金精清明之身的本能修炼一下,基本上谁都没把妖怪之身当回事情。就在这个晚上,妖怪少女悠闲的对月而眠的计划,却被她同居的长辈破坏无余。 原本是供奉神明牌位的供台早被人改造过,看似平常的半人多高的砖砌台子带着青灰色的质感,加固的填料是炼丹家中秘传的特制六一泥,经过这样改造之后,强度也不逊于一般混凝土。如果不是炼丹术里有太多神秘学范畴的忌讳与仪轨,改造这神台的人还是真想直接用钢筋混凝土做基础的。 正规的丹炉事实上是一套复杂的化学制取设备,除了密封的火炼丹炉外,还有专用于萃取物质的冷凝池,亦即丹经中所说的神水华池。神祠里的丹炉都是掏空了供台改造出的低劣货色,神水华池当然也不怎么讲究,只是在丹炉后方开了一个与地面齐平的密封水槽,唯一值得称赞的也只是里面的冷凝水用的是铸剑师和炼丹家才会用的井华水而已。 而现在,正有一股子让人无法不在意的可怕气味,正从密封加固过的火炼丹炉里散发出来。 饱含水分的植物纤维燃烧时散发出的激辛的烟气、变质的鸡蛋烧焦后的臭味,还有其他更加说不清道不明的化学品的刺激性气味,从丹炉上唯一的巽位的透气孔洞中逃逸,灰白色的烟气盘旋着结成一张嘲笑般的鬼脸,无声地大笑着扑上了司马铃的脸。然而少女的双眼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涕泪横流,只是厌烦地挥了挥手,这样的反应让烟中的鬼脸感到无趣,吐着舌头逃开了。就在它即将把整张脸沉入大团的白烟聚集的山峦中时,一只河马大张着它那烟结成的嘴,一口将这个鬼脸吞下,然后懒洋洋地对着司马铃打了一个饱嗝。 就算是金精清明化形之身,对于如此的恶劣环境也同样地吃不消,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依然戴着蜻蜓复眼般的夜视仪,摊开了他的竹简式终端,在触屏上调出一篇关于炼丹术还原试验的论文,核对着里面的丹方最优化的数据。如果不是他脸上还套了一个简易的炭过滤防毒面罩的话,这副专注的神情绝对值得多元宇宙世界中广大的炼金术学徒和炼丹童子们当学习楷模供起来的。 “这简直就是恶臭地狱一样的环境,不,《神曲》里硫磺臭味的地狱比起炼丹试验室还要好不少。难怪低等魔法世界的炼金术士和炼丹师平均寿命都不高,以凡夫俗子的肉身在这样的嗅觉崩坏地狱里面长期工作简直就像蒙昧时代的酷刑一样不人道……啊,连不怎么怕物理性伤害的我都觉得呼吸道里灌满了硫酸一样啊。” “安静,铃铛,帮我把书架上的那本《石药尔雅新编图鉴集1。2版》拿过来,这里有一个丹方中的药物假名我不太记得了。”魏野的声音从家用夜视仪自带的口罩式防毒面具后面闷闷地传出来。 “所以说啦,星界之门不是有专门的外丹药饵专业店铺么,为什么我们还要自己炼丹?” 听着自己半妖侄女的指责,魏野头也不抬,指划“太一天一”四字,将一道火星聚成的洞阳剑祝之符送入了丹炉之中,以那种村学究讲古般的语气说道:“奢侈二字,破家破国。这就好有一比,我们明明家里有米有菜,只要动动火就是一餐好饭,却非要下馆子,这种行为就太过败家子了。” 说着这种不伦不类的比喻,他接过了司马铃递过来的那本彩色图鉴,略翻了一翻,又从丹炉后面的药柜上翻出几块从没炮制过的矿石。 “天阳石、赤龙翘各三钱,青油羽、玄水石、光明盐各五分,取秋胶调为膏……嗯,铃铛,雄黄、曾青三钱,空青、磁石、紫石英五分,全部粉碎,再拿一瓶覆盆子汁来。” “所以说啦,为什么炼金术和炼丹术都喜欢给矿物取一些诡异的名字啊?” 司马铃对于神秘学两大实践流派的抱怨才刚开了个头,就被魏野丢了个沾了水的厚口罩过来。 “比起那个,硫化汞萃取物马上就要成功了——把口罩戴上!” “呜,大晚上的进行剧毒化学品制取,真是健康的爱好……” 嘴上抱怨着,司马铃还是蹲下来,拿起那几块矿石,在手心用力一搓,矿石表层顿时化为了极细的粉尘,然而半妖少女的双手却像产生了莫大的吸力一般,让粉尘绕着她的双手无法飞散开去。 “向我推荐了金精半妖的发展路线,事实上就是看中了我对金属元素的操纵能力吧,坏心眼的叔叔。” “预防职业病是很重要的,你阿叔我现在还是人类,如果过早罹患肺部纤维化综合症,这辈子就算毁了。你要知道,转生费用可不低啊。” 毫无长辈自觉地说着这种话,魏野拿过一卷一看就是漂白脱色过的细麻布,将司马铃处理好的矿石粉与覆盆子汁的混合物均匀地抹在细麻布上。单看外观的话,这涂满了诡异药膏的细麻布实在很像江湖游医沿街叫卖的那种号称“包治百病”的狗皮膏药。 “到底是要做什么呢?”拿着这张膏药贴,司马铃疑惑地一歪头,“难不成这个月侍中寺的财政又吃紧了,发不下来薪水,所以阿叔决心去改行当走方郎中么?” “郎中这个职官名指代医生,那是赵家老大陈桥驿兵变以后的事情。如果张老侍中愿意举荐我升任郎中,咱们起码可以不用住在这间破庙里。”魏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双手一合,中指无名指交叠在一处:“开炉!” 随着他的指诀,神水华池上的密封板猛地弹开,一团包裹在火光中的艳红细砂从神水华池中跳了出来。 满意地打量了一番这次出炉的九转灵砂的成色与分量,魏野探手到大袖中缀着的袖囊内,将那小半竹筒的太平道特供甘露符水摸了出来。 口中噙了一口符水,魏野运足一股丹田气,朝着还被洞阳剑祝的法力包裹着的九转灵砂用力一喷! 符水出口,化为一片水雾,其中却有一股无形之力束缚着细小的水滴不至于飞散开去。顿时这股水雾似有灵性一般,将尚在燃烧的九转灵砂团团包裹起来。 水火相侵,立刻就是滋滋乱响,蒸汽腾空,就在蒸汽沸腾之间,隐隐有一道符篆虚影从中显露出来。 仔细看去,那虚影亦如洞阳剑祝的根本符篆一般,是以古籀文写就的咒诀,恰成“北帝珠,流丹毫,青帝池,玄水膏”十二字咒文。 见着了这道符水中所加持的甘露瑞应之符现出真形,魏野双手齐开,右手拇指一挑中指,对着那道符篆真形一照,洞阳剑祝之符受到感应,十六字符篆化为数枚小剑,将这道符篆一圈,随即朝着魏野投来。 抓起早已备好的膏药贴,魏野朝着飞来的符篆真形手一扬,道声:“摄!” 符篆与膏药贴一触,随即火光尽散,一股浓郁的药香随即四散开来,总算把之前炼丹制造出来的恶臭气味冲散了几分。再看魏野手上,哪还有什么膏药贴,只有一卷洁白如新的细布,上面布满朱砂红的流水纹路,看卖相很是不坏。 司马铃已经好奇地凑了过来:“这是……叔叔炼出的法宝?” “不,这只能算是一种医疗用的外包扎灵符。”魏野一摊手,“借用了太平道的甘露瑞应符法的原理,做出来的简易替代品。效果肯定是没有原版那种快速疗伤吊命的符水好啦,不过山寨货的强项就是制作简易、成本降低,保存运输也都更方便——随时随地,即取即用,不管任何地方,都是伤患的首选良伴!” “哈?这是什么,广告词吗?” “当然,可以送去风月堂叫封老板代为销售哦,顺便再拜托他去lhg营运部帮我们申请个符器类专利回来。”魏野满意地将手中的细布卷起,踏着步子笑道,“说明书我也想好了——杀菌、消肿、化瘀、止血,无论是烫伤、冻疮、跌打损伤,还是痈症、溃疡、皮炎疱疹,只需一片,符到见效,不留疤痕!万能灵符纱布‘太平贴’,比人造皮肤移植更靠得住的新一代道术制品,绝对不是没有根据的民间疗法哦!” “叔叔,你这个简直就像没品的视听购物广告‘只要九九八’一样的说明书先不提,最后那一句实在很多余……” “没有办法,谁叫自从**大师以来,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中医黑……” “你这已经不是中医了,是咒术了好吗?” 眼看着叔侄俩日常的相声又要开演,魏野突然抬起手,止住了司马铃接下来的话:“嘘,我们上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