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楼桑榆出现在锦官城,可把代楼暮云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抄起刀就要和赵无安同归于尽。 赵无安连忙举起双手:“你可别。要是没桑榆带路,我还真找不着这处地方。” 代楼暮云愣了愣。 代楼桑榆亦步亦趋地走到哥哥面前,眨巴眨巴眼睛,摊开手掌。 她掌心爬着一只遍体通红的蝎子,高扬的蝎尾正对着代楼暮云。 “……”代楼暮云没了脾气,“也亏你能用得出这种法子。” 代楼桑榆狡黠一笑。 赵无安大摇大摆走进屋里,将背上的书箱放在火堆边,抬眼望了下胡不喜。 “……老大。”胡不喜愣愣唤道。 赵无安笑道:“在这呢。”又自代楼桑榆背上取下剑匣。 暗红剑匣在背,他扯下身上的夜行衣,又变回了那个白衣背匣的居士。 满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赵无安吸了吸鼻子,眯起眼睛:“好,谁先来跟我说说,锦官城里怎么样了?” “解晖胜了。入唐家堡只是时间问题。”代楼暮云简短道。 “东方连漠呢?” “被设计了呗。”代楼暮云转着手里的蝴蝶刃,“说不好现在已经死了。” “那个人又是谁?”赵无安指着床板上坐着的李顺。 李凰来展开双手:“这可说来话长……” 静静地听他解释完,又问了些大会上的细节,赵无安沉吟了许久,没有作声。 诸南盏看不下去,起身道:“以现在的形势是毫无胜算的,赵无安,你鲁莽行事也并非一两回了……” 赵无安淡淡道:“我也并非没在解晖手上讨到过甜头。” “……这次可不一样!”诸南盏低声嘶道。 赵无安不以为意,笑了笑:“有一次就会有两次,万人疏漏的死角,才正是反败为胜的开始。” 死角? 诸南盏愣了愣。 “这是……何意?” 赵无安在胡不喜身边一屁股蹲下,凝神望着跳动的火焰,沉默了一会。 “这些天里,我去调查了一些事情,不少关于几十年前的疑问,全都查清楚了。东方连漠会输给解晖,也在我意料之中。” 代楼桑榆忽然娇俏地插进话来:“从现在开始,才是反击呢!” 赵无安哭笑不得地望她一眼,正色道:“即便如此,要想击垮不可一世的黑云会,确也绝非易事。我需要诸位的帮助。” 胡不喜叹了口气,幽幽道:“老大啊……” “放心吧,都是诸位能够办到的事情,虽然的确要冒上一点险。”赵无安淡淡道,“最后进入唐家堡主殿,与解晖正面对决的,只有我一个人,这点无安确保无虞。” 代楼暮云皱起眉头:“就你一个人,要对付解晖那几十个黑衣扈从?” “我可不是一个人。” 赵无安笑了笑,不动声色地一拍背上剑匣。 六道长鸣接连响起,数簇清亮流光伴随着剑鸣曳出暗红大匣,拖动满堂剑影。 “这六柄洛神剑,自始至终都只属于那些曾立于解晖身边,与他共谋天下的北斗之友。我不过暂为保管,终有一日是要物归原主的。” 众人怔怔地抬起头,仰望着那随着赵无安心意而在空中自行流转的六柄飞剑。 赵无安淡淡道:“从七十年前埋下,延展至今的这份缘分,如今赠予到各位手中。” 他伸出手,自那漫天剑影中,摘下一柄宽刃剑。 满室剑影顿时暗下一成。 “菩萨蛮。”赵无安轻唤那剑的名字,如唤故人。 他俯下身,将飞剑静静放在胡不喜面前,松开手。 “胡不喜,你从小琢磨出的刀道,亦是七十年前埋伏至今的缘分之一。姜入海身为一代刀豪,未有后人,然而廖娘却将他的武学一丝不苟地记了下来,漠北那七年,每一日看似平淡无常的赶羊砍草,你那逐渐进长的刀道中,早融入了姜入海其人大开大阖的道蕴。正合这柄菩萨蛮。” 胡不喜瞪大眼睛:“什么?” 赵无安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直起身子,在屋内漫走了几步,停在李凰来面前。 李凰来身子一僵。 赵无安再度伸手,摘下一柄锋锐之剑。 漫天剑影再弱一层。 “遵我当日之言,这柄采桑子,还是你的。”赵无安淡淡道。 李凰来一时语无伦次:“这……” “我放手咯。” 赵无安不由分说松开了手,采桑子静静悬在李凰来面前。 “至于虞美人……”他转向李顺,“还是给你吧。我想李荆如若尚在人世,也会把至深的期待寄放在你的身上。” 不顾李顺怔愣的目光,赵无安从漫天剑影中摘下一柄轻薄短剑,送到他的面前。 虞美人如逢故主,轻微颤鸣。 血脉相连的牵绊,从来都比任何印记铭刻得更加深沉。 赵无安环顾了一圈,苦笑道:“苏青荷不在么?” “昨晚就不见了。”代楼暮云简略回答,“不过他也知道我们在城外,现在估计正出城找吧。” “那正好。” 赵无安提起剑匣,丝毫不收周身剑影,踏出门外。 诸南盏瞪大眼睛。 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如今环绕赵无安周身的,究竟是怎样一股庞大而强盛的剑气。 步入室外后,那层剑气不但未曾散入青空,反而更加自由地舒展开来,每一柄剑都像是拖动着千军万马,剑光抖动,漫天萦绕。 尽管赵无安的确是一品高手,但诸南盏万分确信,离开锦官城之前的赵无安,是决计做不到这副姿态的。 —————— 苏青荷直到今天寅时,才从酒馆门前昏沉沉地醒过来,还是被前来开门的跑堂踢醒的。 忍着欲裂的头痛,苏青荷勉强理清了情况,自己应该是遭什么东西袭击而昏迷了,所幸周身物什没有遗失,身体也没感受到太大的异样。 在酒馆驻足歇息了好一会,等他回到客栈的时候,才发现就连安家三人也收拾行李离开了。客栈里风言风语不少,大多是关于武林大会上东方连漠与黑云会的胜败。 苏青荷未去会场,但从道听途说来看,东方连漠应当是遭到算计,输得极惨,连一身功力也无法调动自如,被解晖牵着鼻子走。 如若预算得不差,此时解晖已经准备动身赶赴唐家堡了。 日落之前,他便会进入那座百年来以险峻著称的天下第一堡,成为在那里正式登位的第二位武林盟主。 赵无安所交代的时机已经等到了,可仍然不见赵无安的身影。苏青荷前后揣度了一番,也确实想到了城外那间荒屋。 他顺着方向走出城门的时候,恰好赵无安正远远而来。 乍一看到赵无安那副模样,苏青荷就愣了下。不管怎么说,这也太高调了。 即使以他那三脚猫功夫,也能看得出来,如今萦绕在赵无安身侧的究竟是怎样一股雄厚剑气。 “这家伙……”苏青荷暗暗咒骂了一声。 两人显然是远远的都看见了对方。赵无安不急不缓走来,苏青荷连忙迎了上去。 “你脑袋撞傻了吗!解晖还没走远呢!” “没关系。”赵无安笑了笑,“他还巴不得我这样呢。” 苏青荷皱起眉头:“什么?” 赵无安探出手去,自周身一片剑影之中,抽出一柄飞剑。 苏青荷这才发现,笼罩在赵无安身边的飞剑数量,似乎和平时相比有些不同。 “这柄鹊踏枝,初见之时我就说过,会送给你的吧。” 赵无安面上浮现起不似作假的微笑,将飞剑递出手去。“现在到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什么!” 苏青荷怔愣了许久,猛然退了一步,摇头道:“不成!本来就已胜算渺茫,难不成你打算和我们交代完了后事,只提一把洛神赋去找解晖寻死么!” “放心吧,无安做事还没那么蠢。” 赵无安缓缓松开了手,鹊踏枝悬于空中,剑柄离苏青荷的胸膛只有一尺。 蕴藏着祖父一生得意失意的剑,就悬在自己面前,从未有过的触手可及的距离。 苏青荷却在这一刻觉得,这柄鹊踏枝重及千钧,自己无论如何也握不动。 送出了鹊踏枝,环绕在赵无安身边的飞剑只剩下了两把。 视线越过赵无安的肩膀,苏青荷才看见,本该留在客栈里的众人也站在了他身后。 “安夫人病倒了,若不能早日解决此事,只怕时日无多,我也不想因自己的过失给安晴留下什么遗憾。”赵无安缓缓道。 “只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先把自己该做的事给做完。赠剑给你们,本就是我身为洛神后人必行之事。只管坦然受之便可。” 苏青荷嗫喏道:“可,解晖他……” “当然,我不会一个人去的。”赵无安微笑,“多亏你们,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并非孤军奋战。” 代楼暮云百无聊赖地玩转着蝴蝶刃,代楼桑榆在他身边蹲下,拨弄着泥土里外的小虫。 胡不喜面色沉重,伸手握住了陪伴多年的小破胡刀。 段桃鲤神色毅然,李凰来将采桑子挂在腰间。 诸南盏无奈地扶住额头:“东边有人来了。” 赵无安忽然笑了起来。 “来的正好咯。” 依然是那懒散的居士声音。 他却蓦然伸出手,握住了肩头一闪而过的苏幕遮。 暗空一道惊雷打过。 恰似那年扬州城外,飞雨几点,白衣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