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兰的两根长辫早已散落下来,一头雪色的长发委垂在地上,她娇小的身躯仿佛站在一片雪地之中,与在场的众人,好似忽然之间就有了一种疏离。 骆云一愣,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因为哪怕亲近如浮东一,她的目光似乎也是冷淡的。 可她的语气却极为依赖,与往日一样。 “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她娇声道,“昆仑没有一个好东西,姓云的最坏。” 云东来不怒反笑,道:“在魔族眼中,仙门自然是最坏的。若非有人从中作梗,你早已被净化,重回昆仑做一株仙草,岂不自在!” 青丝兰看着云东来,晃了晃脑袋,便有雪色的波浪在起伏,在这山腹之内,仿若有银丝闪耀。 她喟叹了一声,道:“是啊,你恨极了我,却又不杀我。在你心里,这也是为了我好,是你心怀慈悲。” 浮东一突然道:“你若想出来,我就是死,也要让你出来。” 骆云心中一震,道:“魔尊先前是答应了的,怎么竟又反悔?你就不怕……” 浮东一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看向青丝兰。 “你若想出来,我便继续破阵,你若想留在里面,哪怕阵坏了我也要再搭建出来一个。” 云东来轻嗤了一声:“师兄以前高冷孤傲,入魔之后真是性情大变,倒不知你是这般擅长说情话的人。” 浮东一并不理会他的讥讽,道:“一直以来,大概我都是错的……或许与他也没有什么两样。就如刚才,我破阵,又同意让你留在这里,所有这些决定都那么想当然……每个人都是,这里没有一个人觉得有必要问你一句……或许,是因为你被囚于此,问不问你没有那么重要……可是,我却是自认为是为了你好,可以替你做主。” 他的神情,甚至比之前做决定的时候还要慎重。 “或许……其实我一直还是只拿你当那株兰草,以前是他养在这昆仑的斩情峰顶,后来是我养在暗蓬莱,成了我一个人的青丝兰。可是,在我们以前,你早就在那里,谁也不属于。”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是你自己的,一直都是,从来都是。” 青丝兰静静地看着他。 她道:“若是以前便听到你这样说,该有多好呢。” 骆云此时紧紧盯着那法钟,突然道:“她的头发……” 青丝兰的发丝迤逦于地,看似白如霜雪,实则末梢已经有如黑夜般暗沉,在山腹之内的地面上实在难以分辨,而长发的末端,早已进入了法钟之下。 刚才骆云察觉到的不对劲的地方便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法钟不再被反复从内部撞击,万华镜安静了下来。 青丝兰的身体缓缓地升了起来,漂浮于空中。 “现在太晚了。” 轰! 法钟轰然炸裂成无数块! 山腹之内,烟尘弥漫,巨大的魔气气流涌荡在其中,洞顶发出炸裂的脆响,大块的岩石滚滚落下。 …… …… 星天野带领的问梅峰弟子虽然此时已被轮换而下,但对于昆仑元宗之中唯一在宗门的两位长老之一,他一直在场,与南财神一起,若有哪批弟子力有未逮,便要出手,一时之间,收效也十分显著,竟将那条远道而来的“黑鸟之桥”推出了昆仑元宗数里之外。 但每个人心里都并没有丝毫的喜悦。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按照骆云的说法,因为魔后在斩情峰,所以黑鸟才寻路而来。 那就有可能要一直继续下去,直到魔后离开。 正此时,斩情峰再度发出隆隆的巨响,极为沉闷,而昆仑周围的群山也好似应和一般发出了同样的轰鸣,这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震动都来得更为猛烈。 …… …… 那只手并不纤细,白嫩而微胖,还有可爱的窝窝。 那手里握着一面镜子,镜框如同上古秘银灵矿打造,乌黑之中闪动着流动的暗淡光泽,条条缕缕盘旋缠绕,就好似女子的青丝,其上点缀着斑斑点点的红色圆珠,殷红如血,浓酽无比,似滚非滚,将坠未坠。 骆云见过这面镜子很多次。 可是没有哪一次,会给他这么强烈的无力感。 镜面之上缺失的那一角闪射出幽深的光芒,细看之下,那是一个小小的漩涡。 而魔后就凌空立于魔池的上方,她的身影无比贴合地倒映在里面。 雪白的脸庞,殷红的嘴唇,在骆云眼中恰只露出半边来,就如同他曾经见到过的那一幕。 电光火石之间,这倒影便消失无踪——因为那魔池不见了。 从万华镜上的小漩涡中涌动出了一抹水色,在镜面上盘旋扩张,不过是眨眼都不到的功夫,镜面便完整合一,一道流光从镜面上倾泻下来,与先时骆云见过的迥然不同。 原先还是如同彩虹般的瑰丽光芒,今日却汇集成一道黑光,将镜框边沿的魔血映衬的越发诡异。 青丝兰将万华镜执于手上,脑袋微微偏了一下,仿佛在照镜子。 她的发丝乌黑如漆,再也看不出一丝白发。 骆云向前踏了一步,内宇界中的天衍无间剑阵蓄势待发。 而浮东一也向旁边移了一步,却是护在了青丝兰身前。 云东来突然大笑起来:“你怎么这般蠢笨!到现在还护着她!她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能说清楚她是个什么东西吗?” 骆云眉心微皱,虽然云东来说话他不怎么爱听,但是这的确是事情。 魔后和以前大不相同。 这感觉很奇怪,就仿佛她这个小小的身躯里突然又多出了很多原本没有的东西。 正因为这样,他心中才十分警惕,无论如何,如果魔后执意要离开这里,他也只能尽力阻拦。 “我是谁?” 青丝兰撩起了耳边的发丝,捻了数根看了一下,道:“我就是我。我没有变过。以前我就是黑色的头发。” 她又晃了晃脑袋,看着浮东一的背影,道:“因为你,头发才变白了。可是我拿回了镜子,也只是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你原来的模样又是什么?谁知道?”云东来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