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斗鱼在出手的瞬间,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陆叶的身后立着一个身穿泛白蓝色长衫的男子,他脚蹬草鞋手拿青竹竿像是刚刚走了很远的山路,一双眼睛明净闪亮隐耀着星光点点,鼻直口方神情淡雅从容。 他手中的青竹竿轻轻朝前,点向陈斗鱼的掌心。 陈斗鱼微微一凛,看不出这男子的路数和来历,于是化爪为掌施展出一掌一枯荣劈击青竹竿。 “啵!”陈斗鱼劈中青竹竿,枯荣之力吞吐而出意欲顺竿直下一泻千里攻向男子。 她方才一记枯荣掌小试牛刀,将参天柏树在弹指间打得干枯萎顿生机灭绝。若是男子吃实了这记掌力,结果可想而知。 孰知刹那间青竹竿上亮起一串串奇异的文字,如水银泻地流动变幻,熠熠生辉发出恢弘之音,有言如是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 …… 如此滚滚天音震聋反馈,浩然文字醍醐灌顶,天地间蓦地扬起金色光辉,似春风化雨涤荡凡尘,让人心头所有恶念杂思尽消,变得一片光明通透,不由自主生出顶礼膜拜之意。 陈斗鱼低声嘤咛,娇躯剧颤如遭五雷轰顶,枯荣掌力一溃千里,被那一串串金色小字破体而入,掌上随之腾起丝丝金气有如云蒸霞蔚。 她的身形向后疾退数丈,像是遇到了极不可思议的事情,冷艳艳的脸上终于现出认真的神情,全力催动体内真气试图将那些化作金色小字的剑气拔除。 但这一刻,她的道心已被动摇,耳畔兀自听到那男子黄钟大吕的声音不疾不徐在自己的灵台上敲击道: “君子欲衲于言,而敏于行。” “子不语:怪,力,乱,神。” …… “笃!”陈斗鱼嗓音微微嘶哑,双手结成宝瓶印口诵真言,奋力抵御圣人天音。不觉中,已用上了悬天观不传之秘“静笃双咒”。 心笃而意宁,思静而念清。 好在男子并未趁势追杀,依旧安详恬淡地伫立在陆叶身后,双眼看着她慢慢收起青竹竿。 陈斗鱼长出一口浊气,稳住了身形,一点一点将对方的剑气迫出体外。 “陆先生,您回来了!”邹妍惊喜地唤道。 陆博向邹妍颔首致谢道:“有劳邹仙子。” “不敢当,不敢当。”邹妍心下惭愧,急忙辞谢。 “爹爹,这小道姑自称是悬天观陈斗鱼,来找嘉禾小姐姐。”陆叶见父亲赶到心中大定,怕父亲不知事情缘由,赶忙将对方的身份与来意报知。 陆博一笑,向陈斗鱼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礼道:“在下陆博。方才为救犬子多有得罪,还望真人海涵。” 陈斗鱼目光恢复冷厉,如刀芒一样盯在陆博的脸上,一字一字如同是从冰川里雕琢出来般,问道:“陆三元?” 陆博道:“那是昔日同僚的玩笑之语,真人不说陆某早忘了。” 陈斗鱼心头大震,终于知道原来“臭小子”的父亲竟然是大越国历史上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文宗圣人陆饮雪!当初年仅十七岁即金殿会试高中状元,前无古人轰动九州。 假如只是一个状元郎身份,对于陈斗鱼而言,也不过是个俗世虚名而已。 但陆饮雪在修真界还有另一个引人注目的身份——叶还虚的丈夫。 “你刚才用的是微言大义剑?”陈斗鱼渐渐恢复平静,冷冷望着陆博道:“你可知道出了这一剑,就等于自断生路!” “陆、陆先生!”邹妍听得傻了,稍稍回过神来惊骇地看向陆博,结结巴巴道:“您、您真的是……” “我是。”陆博轻搂住陆叶的肩膀微笑道。 “可是、可是……哦,没什么。”邹妍语无伦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已不知该说什么。 陆叶仰头问陆博道:“爹爹,我们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了?” 陆博点点头答道:“再等一两天,待你俞伯伯回来我们便离开。” 陈斗鱼已经镇定下来,缓缓道:“陆先生,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胆量。只是你们父子能够逃到几时?叶还虚在什么地方,始终之轮藏在哪里?” 陆博淡然道:“我不知道。我若知道她在哪里,一定会陪她,又怎会在这里与你闲聊?” “陆三元,你当真要陪着叶还虚一条路走到黑,让全天下的人都为你们陪葬!” 陆叶听陈斗鱼斥责自己的爹娘,不禁勃然大怒道:“胡说八道!臭道姑,你才是一条路走到黑。我爹爹和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陈斗鱼玉容肃穆,从背后拔出古剑磐石,道:“陆三元,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既然撞见了,就必须一战,至死方休!” 邹妍看看陈斗鱼,瞧瞧陆博父子,脑海里一片混乱,喃喃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俞先生啥时候能回来,我该怎么办?” 陆博叹了口气道:“你的剑心有瑕,需要趁早解决。好好活着,不要遇上个人就喊生喊死。等你修行的时间再长些,或许就会明白死很容易,活着需要勇气。” 陈斗鱼的面色顿时变得苍白,凝视陆博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能看到的一点皮毛,何如你切肤之痛?没什么大不了,修行之路总没有一帆风顺,世事也从不尽如人意。所以,哪怕上天入地全世界都视我们父子为敌,都想置我们于死地,我却还要带着小叶子努力好好活着。陈真人,谢谢你叫我陆三元,唤她一声叶还虚。” 陈斗鱼的面颊微微泛起一抹嫣红,像是惊惧,像是愤怒,像是羞窘,像是感激,最后化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道:“妖言惑众!” “嗡——”手中古剑磐石凌厉如电气贯长虹,直刺向陆博的胸膛。 她的这一剑平铺直叙没有任何的虚招花巧,一如她的气质像是洗净了人间所有的铅华,只剩下锐不可当的意志与剑心。 没有留手没有后招,一往无前你死我活。 “辟魔七剑!”邹妍花容尽失脱口喊道,心里矛盾至极说不上是在盼着陈斗鱼赢,还是盼着陆博能够躲过这一剑? 所谓辟魔七剑,是悬天观千百年传承之无上剑法,返璞归真九九归原,能破世间万法能辟天地诸魔,百邪不侵杂念不生,正是克制一切邪魔外道的仙家绝学。 无疑,陈斗鱼对陆博的“微言大义”十分忌惮,故而不惜耗损真元激发本命剑心以辟魔七剑发起攻击。 谁晓得这一次陆博不再施展微言大义,看似普普通通的招式将手中青竹竿左一摆右一晃便化解了陈斗鱼抱必死之心发起的攻势。 陈斗鱼暗吃一惊,看不透陆博施展的是何招式。此人的修为委实只能用深不可测四字来形容,难怪叶还虚对他一往而情深。 “唰唰唰——”她身随剑走,一连攻出三招。 陆博站在原地,右手搂住陆叶肩膀护持儿子,左手握住青竹竿寸步不移从容拆解。 一晃眼,两人交手七个回合,陈斗鱼的辟魔七剑倾囊而出无功而返。 陆博只是单手用青竹竿,便挡下了她苦心造诣的剑法绝技,甚至没有过一次还手。与其说是在生死搏杀,倒更像是在给陈斗鱼喂招。 陈斗鱼的脸色难看,更有一种被羞辱的愤懑。她宁可被陆博一掌杀了,也总好过这般被他轻忽怠慢。 就听陆博道:“辟魔七剑号称悬天剑祖攻心为上,集道家奥义至理融天地自然之心,你的年纪太轻,心境也还不到,修炼得稍嫌早了一些。所以只能得其形而无法用其神,施展出来的威力百不足一。你看,应该是这样……” 他的青竹竿轻轻一振,向陈斗鱼的胸口慢慢递进道:“这一式‘生而不有’重点要着落在无他心上。万物为我所生又何须为我所有?故道生天地,天地非道所有。剑生道法,道法非剑所有……” 陈斗鱼难以置信地失声道:“你会辟魔七剑?!” 陆博笑笑道:“我学东西通常比较快。” 陈斗鱼彻底无语,这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会莫名其妙地输给陆叶,敢情这小子的爹爹是个更大的妖孽! 对了,陆叶的亲娘叶还虚,更是亘古未有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的天下第一妖孽! 生在这样的妖孽之家,陆叶身上没有一点妖味才怪! 陈斗鱼在倾城丝疾风骤雨的缝隙中望到陆叶与他爹一般无二的表情,那是大彻大悟一切随缘毫无表情的表情,不由生出一丝怜悯——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对怎样的爹娘?! 别怨天地无情举世皆敌。要怪就怪你投错了娘胎,叶还虚盗走了始终之轮,令世界从此被毁灭的阴影笼罩,这天大的罪孽,总需有人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