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雨已经停歇,一轮冷月渐渐西行,已经到了后半夜。 祠堂西边的池塘里春水满涨,一片蛙鸣此起彼伏。 俞公祠中酣战三场,陆博两胜一负。 青衣文士投子认输道:“今日状态不佳,咱们到此为止。山里月色正好,不如出去走走?” 陆博已有七分醉意,右手拍打着喝空的酒坛,大笑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说罢脑袋一沉,枕在酒坛上竟是呼呼睡去。 青衣文士啧啧赞道:“说醉就醉,要睡便睡,真名士也。” 他转头对两名童子吩咐道:“你们在这里好生看护,我出去转转。” 两名童子躬身应是,青衣文士双手负后踱步走出俞公祠,一蓬月光如水洒照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影迅速变得模糊,只剩下一条若有若无的淡淡光影,沿着祠堂外泥泞小径朝后山行去。 不多时,前方的山道上出现了两条人影,左边的一个身材高大,顶着一头乱蓬蓬的赤发,右边那位,却是个身形娇小的红衣少妇。 两人一边朝前赶路一边低声交谈,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背后多了一个人。 赤发男子道:“今晚除了咱们,还有正魔两道的几拨高手,修为都是不弱。各路人马对那妖女无不志在必得,稍后定有一场恶战。咱们能争便争,若事不可为千万别意气用事,为了天德八宝炉枉送性命不值得。” 红衣少妇颔首道:“我省得。云顶山的寒鸦子昨日也出现在山下的小镇里,十有八九冲着妖女而来。虎哥,你别光顾着劝我,待会儿脑子发热自己任着性子胡来。听说就算没有天德八宝炉,我也有五成把握渡劫结丹。” 赤发男子呵呵笑道:“老子会怕了寒鸦子?真格玩命起来谁弄死谁还真不好说!” 红衣少妇在赤发男子的肩头狠狠一掐,娇嗔道:“就你会逞能!别忘了,这儿的山神是俞西柏,很是有些道行。当年我爹爹就险些栽在他手里吃了亏。” 赤发男子不以为然道:“小小山神能强到哪儿去。他要是识相不出头还好,如若不知好歹……嘿嘿,咱们正好为岳父大人讨还公道。” “哼,我爹啥时候认你做女婿了?他不一刀宰了你,已经算客气。”红衣少妇虽然口中不饶人,眉宇间却是巧笑盈盈没有半分不悦。 赤发男子盯着身边人如花似玉的俏脸,嘿嘿傻笑连连点头。 两人一路打情骂俏,前方传来隆隆瀑布轰鸣,在深夜的山野中听得分外清楚。 赤发男子精神一振小声道:“碧波潭快到了,娘子小心些。” 红衣少妇手按一双柳叶刀,与赤发男子并肩而行。两人潜行匿踪加快脚步,转瞬间便来到碧波潭东首的一片密林里。 透过林木只见一道瀑布从前方山崖上如匹练一样泄落,在崖下汇成一座方圆数百丈的深潭。潭水碧绿清澈,恰似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山峦之间,在月光下散发出美丽的光彩。 碧波潭四周被高大的松柏包围,宛若一层一层翠绿的屏风,山岚吹过松涛阵阵就像是一波波碧浪涌向天际。 山林内外或明或暗已到了不少正魔两道的高手,就在碧波潭边站着的便不下二十余人。 红衣少妇屏息观瞧,改用传音入密对赤发男子道:“白渊三熊,长春六妖都在,他们守在潭外多半是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 赤发男子探手搂住少妇将脸贴近道:“娘子言之有理。” 红衣少妇白了他一眼刚想推开他,猛听得碧波潭深处爆出一记震耳欲聋的巨响,潭水沸腾炸裂一道水柱冲天而起。五颜六色的妖艳光华从潭底爆开,映照着漫天飞洒的水珠,好似缤纷错落的天雨花。 一条瘦小的身影从碧波潭里飞掠而出,口中发出凄厉阴冷的啸声道:“妖女,卫某来日必报此仇……”话音里他足不点地,如一束急电划破夜幕迅速隐没进远处的山林里。 赤发男子吃惊道:“是寒鸦子卫无翅,他就这么跑了?” 红衣少妇面色凝重道:“看来那妖女虽然受了重伤,但仍有一战之力。寒鸦子的修为比你还略高一筹,应是吃了不小的亏。” 这时候碧波潭逐渐恢复平静,潭边的正魔两道高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商议,似乎震慑于寒鸦子卫无翅的落跑,一时无人敢下潭趁火打劫。 谁也没有觉察到,一条青色身影已悄无声息地潜入碧波潭中。 他御水而行,闲庭信步般须臾的工夫便来到了碧波潭底。 潭底飘浮着五六具尸体,一位黑衣少女正面带杀气一脚一个把尸体踹飞出水潭。 她的美无以用文字形容,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高挑丰满凹凸有致,冰肌玉骨娇媚绝伦,尤其是一双明眸秋水传神百媚横生,仿佛两朵在水中盛开的幽昙,神秘而幽邃,蕴藏着难以言喻的骄傲与倔强。 少女的面色苍白,怒冲冲注视青衣文士道:“你怎么才来?” 青衣文士抱歉一笑道:“和一个朋友下棋下的兴起,险些忘了时间。” 少女咬牙切齿道:“你就是盼我死!” 青衣文士看了眼四周飘浮的尸首,佯做叹气道:“你一定会好好活着,这些人却真的死了。” “谁叫他们眼馋我的天德八宝炉,死了活该。” “是我的天德八宝炉。”青衣文士立刻更正说:“借你用了那么多年,也该物归原主了。” “小气。”少女娇艳欲滴的樱唇不满地轻撇道:“还你不难,先替我杀了悬天观的那个老杂毛。” “老杂毛是古板了点儿,可罪不至死。何况我是山神,不是判官,怎可胡乱杀人?!”青衣文士毫看看少女怒气勃发的脸色,微笑道:“他虽然将你打成重伤,可终究是网开一面没有赶尽杀绝。归根结底,你就不该去撩拨陈斗鱼。人家悬天观好不容易弄到一个千年一出的天才宝贝,怎可被你随意拿去糟贱?我劝你放过这一段恩怨,不然将来吃亏的还是你。” “说到底你就是不肯帮我?”少女冷哼道:“莫非我白捱那老杂毛一掌就算了?” “我可以将青台灵境借你疗伤。” 少女眼睛一亮,立即道:“除了疗伤,我还要渡劫。” 青衣文士慨然应允道:“可以。” 少女盯牢青衣文士,双目不自觉地露出警惕之色道:“俞西柏,你何时变得如此大方,特别是对本仙子?不对,你是不是又在算计我?” 俞西柏摇头道:“我算计你做什么?只是我有点小计划,全都是关于你的,想不想听?” 少女眼珠转动道:“如果我说不想听,你还肯借我青台灵境用么?” “疗伤可以,渡劫不行。” 少女怒道:“我偏就不听!” “信不信,不听是你的损失。” 少女嫣然一笑摇头道:“你看我现在活得很好很开心,为什么要听你编故事?” “因为……在你阳光般绚烂的笑脸下,隐藏着一颗哭泣的心。” 少女的笑容瞬间封冻在脸上,变色道:“那是因为我不似你那般铁石心肠!俞西柏,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天道人生?你这辈子为谁哭过,为谁笑过?你为自己真正做过什么吗?哦,对了,应该说是你的上辈子外加这辈子。” 俞西柏的神情淡漠不见半分浮沉,轻声道:“天道渺渺,每个修行之人都在负重前行,只不过你我背负的东西不一样而已。我是否哭过是否笑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前世今生,我都可以做到俯仰天地扪心无愧。” 少女的脸色阴晴不定,忽而噗嗤一笑,犹如百花盛开春回大地。 “俞西柏,此刻上面有一大群各色杂毛正打着天德八宝炉的主意,我没工夫和你谈前世今生苦乐哀愁。你究竟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不妨直说。如果不太过分,看在你借给我青台灵境的份儿上,我或许可以勉为其难帮你一个忙。” 俞西柏微笑道:“此刻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正在青台灵境中渡劫冲击筑基阶。” “十二岁冲击筑基阶?啧啧,这又是你从哪儿弄来的一个天才宝贝?”少女满脸鄙夷,正想多嘲讽俞西柏几句,蓦地她想到什么,满脸不可置信的惊讶道:“你不会是要我帮你管教小孩儿吧?” 俞西柏摇头道:“这孩子有爹。” 少女想了想,十分认真地道:“可我也不想做他妈。” 俞西柏哈哈大笑道:“如果你知道这孩子的娘亲是谁,就不会这么说了。” “一块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他娘亲能好到哪儿去?总之我对管教小屁孩儿不感兴趣,况且十二岁还在培元阶简直笨死了。我要是他,直接跳进青灵海里把自个儿淹死了事。” 俞西柏认真道:“你说对了一半,我刚刚把他丢进了青灵海。不过我还不想淹死他,而是准备送他一份机缘。至于这机缘他到底能够得多少,看造化。” “你当真的?这小屁孩儿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不成,我得弄死他。敢和我抢男人,他活腻味了。” 俞西柏啼笑皆非,说道:“要不我帮你去跑一趟悬天观?” 少女理所当然地轻点螓首道:“早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