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以后,陆叶如梦初醒,愕然发觉自己已经坐到了早点铺子里面。 此刻他的丹田天德八宝炉中,已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元石。一种是包容了逍遥游剑意的红色元石凛冽肆意数量众多,一种是包容了人间世剑意的黄色元石厚重质朴,刚刚才凝练出第一颗。两种元石在仙炉中温养铸炼泾渭分明,又隐隐有一丝彼此牵引维系的玄妙气运。 陆叶又惊又喜,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顾三。 顾三正熟练地用大饼卷起油条,就着面前的一碗豆腐脑吃得香甜,根本没在看他。 陆叶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面前也摆着一份早点,两根油条,一笼包子,一大碗咸豆浆。 “要不要加辣子?”顾三没抬头,问陆叶。 陆叶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菜包,咬了口道:“这样正好。” “你不爱吃辣子,可惜了。”顾三哧溜哧溜喝着豆腐脑,哪有一丝一毫天界大能的风采,额头冒汗酣畅淋漓,惬意地长出口气道:“还是原来的味道,手艺一点儿没变。” “三叔,你修炼过周天剑谱?”陆叶憋不住心中疑惑。 顾三又卷了一根油条:“嗯,周天剑谱是我自创的五式剑意,后来送给了你娘亲。” 陆叶不由愕然。 顾三接着道:“我和你娘亲很早就认识,后来我们又一同从黑牢里逃了出来。我比较没出息,为避祸兵解转世躲到了人间。而你娘亲留在天界,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抢夺始终之轮,最终被三大始祖联手追杀,只留得一缕残魂遁逃人间。” 陆叶屏住呼吸,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讲起娘亲在天界的往事,忍不住问道:“黑牢是什么地方,为何你和娘亲会被关在里面?” 顾三摇摇头道:“黑牢只是我们私下里对那个地方的叫法,你只要晓得这一点就好。在你没有成为天帝之前,半个字也不可以向人透露。” 陆叶再问:“始终之轮又是什么,为何娘亲要拼命去抢?” 顾三推开面前的空碗,点起旱烟猛抽了两口才道:“不好说,也不能说。” “嗯?” “有句老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始终之轮号称洪荒第一神器,有改天换地之力。但据我所知,你娘亲抢夺始终之轮另有目的。这里头极可能藏有隐秘。至于这个秘密是什么,或许只有你娘亲和三大始祖清楚。嗯,你娘亲冰雪聪明,一定是探知什么非常之事,才会不顾一切抢夺始终之轮。” 他喷了口烟继续道:“这次你娘亲出事,我也曾经设法寻找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回报她当年救命之恩。可惜,我一直没能找到她。或许,她已经回了天界。” 陆叶闻言心头巨震,强按住激动的情绪,颤声道:“我娘亲没死?” 顾三微笑道:“她在三大始祖的联手围杀下还能保住一线生机,哪那么容易就死了?至少,我永远不会相信她死了。” 陆叶的心跳加速,心底里燃起了强烈的冲动,要变强,要去天界,要去破解那未知的谜团,或许真能母子重逢! “吃好了?”顾三灭了旱烟起身付账道:“我们就在城里随便转转。” 陆叶跟着顾三走出铺子,两人的身影很快便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 他们就像普通爷俩,混在人群里穿大街绕小巷漫无目的地信马由缰。遇到热闹,停下来看一看;闻着好吃的,走过去尝一尝。不知不觉,日头偏西夕阳满城,已到了黄昏时分。 两人兜兜转转又来到宁州府的大牢。顾三带着陆叶旁若无人往里闯,守在门外的狱卒犹如眼盲一般毫无察觉。 顾三来到一道紧锁的牢门前,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两人便穿门而过,进到看守森严的死囚牢里。 牢中阴森黑暗,只有墙上挂着的几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一股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鼻而来,时不时听到里面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呻吟与哭嚎声。 陆叶亦步亦趋走在顾三身后,疑惑道:“三叔,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顾三不言语,推开一扇死囚牢房的铁门,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借着从过道里投过来的灯火,影影绰绰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脸色发白的中年大汉戴着几十斤重的镣铐,一动不动坐在墙角,呆呆仰望黑洞洞的屋顶。 死囚牢里没有窗,狭小的房间里除了一个便盆和一张破烂得早已不成形的草席外别无他物。草席又黑又脏,上面爬满了小虫,几只老鼠在大汉的脚边窜来蹦去,吱吱叫个不停。 “这是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官府画影图形重金悬赏,几次捉拿都被他侥幸逃脱。你恐怕想不到,最后抓到这家伙的,居然是个十多岁的放牛娃。” 顾三点起旱烟管,火星在黑暗里一闪一闪,照得他皱巴巴的脸忽明忽暗。 “三个月前,这家伙逃到了宁州府境内的一座小山村附近,躲藏时遇到了那个娃娃。娃拿了家里的干粮给他吃,最后不仅让这家伙信任他,还乖乖地听话藏进一座地窖里。结果,呵呵,窖顶上的石板一放,这江洋大盗被生擒活捉。” 陆叶轻笑道:“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只是那娃娃这么做着实有些冒险。他为何不悄悄通报官府又或告诉村里的大人呢?” 顾三嘿然道:“傻小子,你不明白么?活捉江洋大盗的赏钱是通风报信的两倍,这当中的差价足够放牛娃在村里买三五亩良田,日后盖房造屋娶妻生子什么都有了。” 陆叶一时愕然无语。 顾三又领着他转到了另外一座死囚牢里,里头关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安静地团身躺在草席上,忽地又嘤嘤嘤低声哭泣起来,凄惨柔弱的模样看了令人好生同情。 “这姑娘的爹一年多前得肺痨死了,留下她娘亲和一个哥哥两个妹妹相依为命。谁知祸不单行,没过两个月她的娘亲也横死家中。再过不久,她的哥哥又没了……” 顾三抽着旱烟,凝视陆叶的脸问道:“你说这个姑娘可不可怜?” 陆叶的目光闪了闪,沉思道:“事有蹊跷,怕是与她有干系?” 顾三点了点头,陆叶没想到自己真的猜中了,望着眼前这个时而哭泣时而安静神经质般的少女,想象不出她接连下手杀死自己的亲娘和大哥时的残忍模样! 他的心里一阵阵发凉,忽然觉得这死牢里阴风阵阵教人毛骨悚然。 “你不妨再猜猜看,她为何要这么干?” “是为了争家里的财产?是她娘亲偏心大哥,所以杀人泄愤……” 陆叶一连猜了好几次,顾三都在摇头。 “你猜不着的,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能够在亲人的葬礼上见到来吊唁的一个远方表哥。据说那位表哥年轻英俊而且有功名在身,令她一见钟情朝思暮想。” 陆叶倒抽一口冷气,又惊又怒道:“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那表哥也未必会喜欢她!” 顾三只说了几个字,让陆叶的心一冷到底:“表哥也死了。” 突然之间,他对这少女生出极大的恐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背脊贴到了冰凉的石壁上。 少女梨花带雨的面容,渐渐在他的眼中变成张牙舞爪的模样,疯狂而凶狠。 世上竟有这种人,人间竟有这种事! 陆叶又被顾三带到另一间牢房里,看见了第三个死囚。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陆叶怀疑,纵使不关进死牢,看她的样子也活不了多久。 “人不可貌相,她才是这三个死囚里最厉害的一位。她本是一个厨娘,有天半夜里一把火烧了主人家的整栋大宅院,老少妇孺二十多个人命丧火海成为焦尸。” 顾三木无表情,用旱烟管指点老太道:“起因不过是为了几个鸡蛋。” “鸡蛋?”陆叶愕然,怎么也没法将几个鸡蛋与二十多条人命联系在一起。 “厨娘家里刚刚新添了一个大胖小子,为了给坐月子的儿媳补身,她偷偷从主家拿走了几个鸡蛋。事情本就这么过去了,可厨娘越想越觉得不踏实,生怕有人发现鸡蛋数目不对怀疑到她。” 顾三的声音不含一丝情感,徐徐道:“于是厨娘想了一个好办法,深更半夜趁着所有人都已熟睡,悄悄溜进伙房放了一把火。她想,只要伙房烧没了,鸡蛋的事儿谁会知道。但她想不到的是,伙房里有百坛藏酒,一下子爆燃起来……” 陆叶呼吸粗重瞪视老太道:“我不信,她会这么蠢!” “她如果像你这样读过书,或者有个好爹爹好娘亲,自然可以想到很多种解决这事的好办法。可惜生在低处,目光所及不过身周三尺,不放火又能做什么?” 陆叶转头望向顾三,困惑道:“三叔为什么要带我来看他们?” “我带你看的不是他们,而是人心——或聪明或疯狂或愚蠢,却终究逃脱不了一个贪字。” 顾三直视陆叶的目光,沉声回答道:“你不要以为只有他们三个人是这样,类似的人类似的事比比皆是,甚至还有比这更加骇人听闻令人发指。” 他忽然停顿下来,默默抽了口旱烟,缓缓道:“这样的人心,这样的世界……小叶子,你还会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