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文堂里日日都会打蜡保养的木地板上堆放起了如小山一般的《史记》全部一百三十卷。 先生执戒师兄加上其他两名学生每人手拿一本,旁边还有两人从旁一块对照,通藏见他们准备妥当,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 周围瞬间便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得清楚,众人屏息凝神,阅文堂里只有通藏的声音在回响。 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通藏已经几位流畅的背诵到了第九卷,吕太后本纪。 众人的神情变化也是颇为有趣,从开始的看热闹,到难以置信,再到兴奋异常,通藏每背诵完一卷便会提醒拿着书卷对照的师兄们换书,每到这时被围的水泄不通的阅文堂周围便会爆发出一阵高声喝彩。 一个刚刚刚进入书院的第一年学生,便能将全部的《史记》都背诵出来,这是何等天赋? 而跟通藏打赌的早课先生神情却愈发的凝重,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一本本的书卷都对照完毕,他的额头上甚至开始冒出了冷汗。 此子当真是人? 常说勤能补拙,这句话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用来安慰他们这些寻常的普通人,天才这一类当真是不能用常理判断。 先生渐渐心如死灰,不仅输了早课,还当着书院这么多学生跟前丢了脸面,看来书院是待不下去了。 通藏那边还在继续背诵,而先生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书本上了。 “夫子来了,夫子来了!” 原本都在安静听通藏背诵《史记》的学生们忽然一阵嘈杂,场外的混乱也打断了背诵《史记》的通藏。 人群让开了一条通路出来,却见一身形高大魁梧穿着灰白衣袍的长须老者穿过人群走了进来。 学生们当中有些人见过夫子,便恭恭敬敬的跟夫子行礼,其他人随后也反应过来,竟然是夫子过来了。 “听说这边出了件热闹事情,我也就跟着过来瞧瞧,没想到咱们书院今年还真是招到了一块宝贝啊。” 夫子穿过人群进到场中,瞧着通藏跟站在他身边的曹霜露笑着说道。 “先生?先生?” 先生还在愣神,被执戒师兄提醒这才发现夫子不知何时到了阅文堂里。 “夫子。” 先生这才连忙起来。 “早课很热闹嘛。” 夫子摆摆手,随后环顾四周之后说道。 “旧唐太宗皇帝曾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史记》中我极为喜欢陈涉世家中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先生可否为大家讲解一下这句话的前因后果?” “是。” 先生应了一声,随后往前走了一步,深吸一口气提神之后说道。 “秦二世朝廷征发贫苦人民驻守渔阳,陈胜吴广二人因大雨被困误期,按律当斩,于是二人便揭竿而起,陈胜在起义时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来鼓舞众人。” “嗯,没错。” 先生简明扼要的说了那句话的前因后果,夫子点头称是,随后又继续说道。 “这位学生,陈胜的这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通藏被夫子忽然提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仔细去想也没有什么头绪,通藏是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跟着棠庆的这些年更是博览群书,但唯独一点,知道跟理解是不一样的,通藏对于这些经典并未有着多么深刻的理解跟认知,当然,以他现在的年纪,便要求他能深刻认识到这些文章背后的含义,也的确是过于苛求了。 “我——” 通藏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了。 “先生能否为我们讲解一下您的见解?” 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胜吴广本是寻常百姓,而秦王是一国之主,但秦二世有失德行,陈胜吴广二人起义更能代表广大百姓的诉求,百姓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王并非是天命传承,也不是非谁不可,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便是我从书中得到的教训跟启示。” “如何,现在你可明白了?” 夫子在先生解释完之后又向通藏问道。 “学生明白了。” 对于这些通藏是服气的。 “读书而不读死书,除去记住,更重要的是懂得背后的道理,你们也都明白了?” “谨记夫子教诲。” 众人作揖齐声说道。 “通藏——” 夫子念了一遍通藏的名字,随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名字倒是取的极为妥帖,早课本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多读一些名篇文章,既然你有博览群书之能,那这早课便特允你不用来上了。” “先生也没有意见吧?” 夫子随后又询问先生的意思。 “通藏博学强记,老朽自愧不如,全听夫子安排。” “但是你也要记得,光是通读百家还不够,也要能懂得这些文章里蕴含的道理才是,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要向先生多多请教。” “学生记得了。” “既然如此那就都散了吧,这五十多万字的《史记》,等你全背下来我们可都要被饿死了。” 夫子惹得周围一阵哄笑,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便如此被夫子轻易化解,更加维护了先生的尊严,也满足了通藏不上早课的愿望。 读书人往往会把尊严看的极重,更何况是读了一辈子书的老先生。 若今儿真闹得下不来台,夫子还真怕这先生一个想不开就去跳崖寻短见了。 “你们俩等一下。” 等聚在周围的人群都散去之后通藏领着曹霜露也要离开,却又被夫子叫住。 “既然你是通藏,那你可就是曹霜露了?” “是学生。” 曹霜露被夫子叫出名来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心想方才完全是通藏在大出风头,夫子就算是有兴趣,也该去找曹霜露才是。 “门试的那道猜桃题目,在你们这一百二十七人之中,唯有你只写了一个答案,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是怎么想的?” 夫子跟曹霜露还有通藏走在书院的连廊里,瞧见这一幕的那些学生都不禁要暗自寻思,夫子怎么会跟两个才刚进入书院的家伙走的这般近? “这是个错误的答案么?” 通藏忽然问道。 “要是错的答案他又怎么会在书院里?” 夫子笑着反问道。 “青桃未熟,还未成熟的果子我们都不会摘的。” 曹霜露随后回答说道。 “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 “哈哈哈,好一个青桃未熟啊。” 夫子再次确认之后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看的(听的)两人顿时摸不着头脑。 “你们家先生可曾教你们练剑?” “当然,我家老爷的那一手剑术可是出神入化,厉害的不得了呢。” “从明儿起每天早课时间部门不用去读书,来找我,我教你们学剑。” “夫子教我们学剑?” 通藏听闻第一反应不是高兴,他心想夫子不是教书的先生么,也会用剑? “当然,说起来我的剑术也不差。” 夫子说着便捋起了自己的长须,颇为自信的样子。 “好,君子一言!” 反倒是曹霜露,似乎极为相信的夫子的实力。 “那就这样说好了。” 夫子似乎很是高兴,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都还能听到他的笑声。 “你真要跟他学剑?” 通藏以为自家老爷的剑术已然是世间第一等,而夫子虽然名声更大,但他说到底也只是个读书人,教他们练剑?成不成啊。 “我感觉可以。” 曹霜露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心底却有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在告诉他一定要答应。 晚课结束之后十一先生抢先跟到了夫子身旁。 “欧阳苏下山去了,这小子走的时候都没跟我打声招呼,夫子您知道这事么?” “知道。” 夫子一看十一先生凑过来便知道他要问起这事,顿觉一阵麻烦。 “往北边去了。” “往北——夫子您知道?” 十一先生登时一愣。 “欧阳苏是修行的奇才,既然他想多多磨练,咱们总不能一直压着他吧。” “我也不是不愿意他修行,可是咱们书院里在修行一途上哪里有几个顺当的啊,烂柯山那个圣女回了北疆本以为欧阳苏也就能慢慢断了念想,谁知他现在——” “你是怕他走上武夫子的老路?” “武夫子,小师叔,二十先生,哪一个不是如此啊,我能不担心么?” “恐怕这就是书院的命,也是他们的命。” 夫子停了下来叹息道。 自书院成立以来,文榜之上常有书院中人上榜,而书院有教无类,六艺皆修,按着常理武榜之上也该有其一席之地,但书院中的修行者,走到高处一如夜空中的流星,璀璨,却短暂。 这在书院里便慢慢成了一种忌讳,即便有修行之人,也鲜有走上修行之途的了。 然而到了欧阳苏这一辈,他竟然还要为了修行北上,这如何能让十一先生放心的下。 “人各有福,咱们还是别太操心了。” 夫子宽慰了十一先生一句之后便先行离开。 书院中最有修行天赋之人好似被命运诅咒了一般,十一先生方才提到的武夫子,小师叔,二十先生,无不是他们那一代中的修行翘楚,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太盛必将断之,他们的人生太过短暂,短的甚至都没有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痕迹。 但,十一先生这次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若是早些时候欧阳苏的确是书院修行天赋最高,但现在不一样了。 特别是曹霜露带着那极为熟悉的气运上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