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四月二十四日,之前大家的心事重重都被冲淡了许多,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期待愈炽愈盛。 自崔鹭死后,石介对于剑道馆的担忧逐渐减小了许多。即使石介对他的死深深惋惜,终究人去楼空,伤痛也慢慢淡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自责感越来越稀微的轻松。 这天晚上,大家开始装点行李,准备明日大早出发。 小喜来到李褐房内,看着他收拾捡点行装,忽然说道:“大师弟,你此行肯定能去南方剑道馆交流,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我怕你忘了我,有一张画儿你拿上,说不定可以留个念想。” 说罢,便将一张卷轴画递了过来。 李褐好奇,赶忙摊开来,却原是一张小喜的素笔画,画中的小喜款款温柔,笑得很暖人心。 李褐有点不好意思,又不好却了他的人情,便对小喜说道:“好师兄,这画儿我留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小喜点点头,眼中冒出欣慰来,“我也会记得你,永远永远。” 李褐笑道:“此行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我们是去比剑,侠肝义胆,刀光剑影,应该气魄大些,何苦如此哭哭啼啼?” 小喜不应,只是叮嘱李褐把画儿收好,末了才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师姐近来是不是与你有什么误会?” 李褐点点头,又不想把话说明,只是暗暗叹了一声。 小喜忽道:“要不要我去帮你说一下?” 李褐摇摇头,“还是把心思放在比剑上罢,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 小喜听到这话后,顿觉轻松,笑道:“你说得对,不能勉强的,始终不能勉强。有些事得讲个缘字,就像你我。” 李褐一愣,随后笑着摆摆手,继续拾掇去了。小喜见心意已经传达,也喜滋滋地自回房去收拾准备了。 萍儿收好随行衣物,打点好包袱后,便出门来到院中。她本想去大堂后的房中找李褐,不知怎的忽然就想找他说会子话,但脚没行到十步,就已经胆怯下来。 正值戌时,月亮挂在中空,春末的风暖里带瑟,吹得她有些想落泪。她不知道自己与李褐是怎么走到这般田地的,或许他二人都没有错,只是造化弄人。 又或者自己误解了李褐,他根本没有那么许多心思。可是他为什么不解释呢?他要是不喜欢自己,可以早先说,为什么偏偏当自己陷进去的时候才说? 萍儿心道,或许自己早就知道了他的倔脾气,很早之前他也有意无意地说过,可是自己还是不能就此罢休,那颗心非要一点点接近他才行。 又或许自己也不要什么承诺,自己早就知道结果,只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可是就这么一个答复都被他含糊其词推辞掉,他明显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 等到眼角被吹凉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流泪了。 她伸手抹了抹眼泪,恍惚就想到上一年的秋。 没成想兜兜转转,还是未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中人,她苦笑了一下,又返回房中,心道,再不相见罢。 龚德位早已收拾停当,正枕了双手躺在床上沉思着。几年的光景一晃而过,所有的辛苦都为了那么一瞬间。 他笑了笑,眼中浮出大漠和落日来,父亲的身影逐渐清晰,瘦马北归的凄凉景象和落魄孤身南下的心酸一并涌上心头。 解语雁啊解语雁,希望你的消息准确及时,他缓缓地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刘玉书还在忙碌着,他近来的心情格外好。因为他也发现了萍儿与李褐的怪异,以前萍儿三天两头去找李褐,现在他俩似乎冷清了起来。 不仅碰面的机会少,连见面都略显眼生,话儿也不多说一句。 他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比剑之日就是自己在她心中重新出彩之时,他要让过去的开心,来日都再一次包围她身边。 想到这里,他手中的活计更加多了起来,一会儿再把佩剑擦擦,一会儿又再多带上一本修炼心得。 他要的不止是一段本该属于自己的感情,更是本该属于自己的抬爱。 因为虽然比剑主要在修炼《摄气纂录经》的弟子中展开,但其余弟子的比试也很重要,比试结果直接反映了这一段时间整个山左剑道馆的修行水平,也很可能会影响下次修炼《摄气纂录经》的弟子的预选。 刘玉书几次落选,但这一次他发誓要把自己的厚积薄发拿出来,让大家看看自己的本领究竟如何,要在这山左剑道馆打出点名头来。 他大笑一下,声音清澈洪亮,中气十足,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随即他意识到自己修为的增进,又不自觉地挥了几下剑。 “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他志得意满地念着这句诗,眼中全是比剑后得胜的豪情。 杨勃和王子朗二人因为近来看到刘玉书与龚德位并无异样,心内也自平复了起来,他们都以为是自己多虑多疑了,又想到这即将而来的比剑,都把心思转到了这上面。 两人凑在剑道馆门前一起说了些近来的情景,不禁释然,全赖刘玉书与龚德位二人并没有太注意自己。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各自回房去了。 石介也简单收拾了行李,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年来有太多的变故发生了,一切都物是人非,不知道沙师兄与风师兄两位如何。 石介想到了之前的沮丧,又想到了在李褐面前的失态,他忍不住摇头笑了一下,都怪自己小题大作,竟如托孤一般。 虽说如此,崔鹭还是死了,自己的心都被针刺了一下。这天下越来越看不透了,圣上的心思也越来越不明白了,难不成清白都不见容了? 石介出了会儿神,越想越多,越想越使自己矛盾。自古公私不相全,为公当然是对的,可是于个人来说,自己的一生不过几十年,彪炳后世太过虚无,眼前谁又不想苟且偷生呢? 但石介更矛盾的是,自己所为,不全是公,也不全是私,竟然在公私之间。这剑道馆已经不是纯粹的道馆了,而是一种精神寄托,很多人很多年的寄托。 或许因为这不能舍弃的寄托,才使他之前有了与剑道馆共存亡的想法。这样一来,自己的生悼也似乎颇有道理可讲。 更深了,石介就掩上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