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枫不知道,在天子脚下的卫安城内,居然有如此雅致小居,院墙大门古朴,房舍幽静舒适,极适合休养。 可他没有这么多时间耗着,还有许多要紧事,可他肩膀和脖子的疼痛,一直提醒他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或是失去了什么,即便对着清淡小粥,可口凉菜,也瞬间失了胃口,微皱的眉眼间,失去了些许柔和。 李子枫转动着筷子,看向对面陪坐的徐祥琨,“有劳徐阁领,昨儿夜里……”李子枫想到夜里受伤淋雨的狼狈样,心底就有些耿耿于怀。 徐祥琨抬头,看着李子枫充满试探的目光说道,“无妨,我昨儿换班,碰巧路过而已,那里离月明客栈较远,人多眼杂。就暂时把你带到这来了。” 李子枫放下筷子,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只是在下要事在身,实在不便多做停留,若有机会,我一定请徐阁领吃饭,先行告辞。” 看着李子枫匆忙的样子,徐祥琨不紧不慢地说道,“鸿苑山庄的背后毕竟是清平王府,牵扯的势力较为复杂。”徐祥琨看李子枫骤然停下的脚步,继续说道,“我不想管你从前是何人,更不想知道你现在又是何身份,我只想提醒你,小心…” 李子枫转身,警惕地看着神定气闲的徐祥琨,“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当我们邢卫府的人,惯会仗势欺人吗?”徐祥琨跟着站起来,理了理衣角,有意无意地说道,“我说李公子,我大半夜的救你回来,又包扎又喂药的,几乎一夜未睡,你就不关心一下我这个恩人吗?” 李子枫眉头一紧,“关心什么?” “比如我今天要去做什么,见什么人…”徐祥琨时不时关注着李子枫的反应。 李子枫微微一怔,但只是瞬间,便恢复平静,“该我知道的,我不会装糊涂,可是不该我知道的,我也绝不会多嘴。” “今日我奉皇帝旨意,对丞相万大人展开审讯,而我便是主审。现在是卯时两刻,还有半柱香的工夫我就该起身去邢卫府了。”徐祥琨说着走到李子枫身边附耳道,“公子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的吗?现在说还来得及。” “徐阁领小心隔墙有耳。”李子枫似笑非笑,拱手道别,“告辞!” “相信我,我送你的转运玉坠,你迟早是用的上的。”徐祥琨对着李子枫的背影说道,声音不小不大,意在提醒,“我们还会坐在一起长谈的。” 而李子枫只是稍作停留,便迅速离去。徐祥琨看着,默默地叹了口气…… 前两日,他在月明客栈找李子枫说那番话,并非心血来潮。只是那日一早在御书房奏事之时,皇帝朱邢湛看似无意提到了李子枫…… 【回忆】那日,徐祥琨在单独奏报了一些事后,朱邢湛并未有太大的回应,自顾蘸着笔墨在宣纸上勾画着什么,眼皮都未曾抬起,深沉威严的声音依旧,“你们邢卫府掌管卫安城法度,最近可发现有可疑人进城?” 徐祥琨的眼皮跳动,“陛下指的是李子枫?” 暗阁和邢卫府密探向来是消息互通,李子枫进城的消息,他也算是知道的早些,只是他不明白的是,李子枫只是江湖人士,是有多大的本事会引起皇帝注意? “明知故问?”朱邢湛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但声音中已然带了几分怒气。 “臣不敢。”徐祥琨低下头,“陛下的意思是?” 朱邢湛看了徐祥琨一眼,将笔搁在笔架上,“你与暗阁的影无踪一明一暗盯住了,这些日子他安分守己最好,若是闹腾得太厉害了…”朱邢湛神色莫名,“就找个由头,请他到邢卫府小住吧!” 窗外阳光明媚,徐祥琨此时却不禁打了个寒颤,抬眼试探地看过去,朱邢湛的脸色已彻底阴沉,徐祥琨不敢犹豫,回应道,“遵旨。”【回忆结束】 之后,便有了月明客栈的那番试探与提醒,他虽是邢卫府的人,可以仗着皇帝‘赋予’的权力横行霸道,但基本的是非他还是分得清的,有时候,他并不认为,皇帝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比如这次,将丞相万梓誉收押。 天色渐明,起早营生的人已经开始忙碌,大街小巷的饭铺,飘出诱人的香气,李子枫没有着急回到慕麟阁的别院,而是先去了蔡氏小吃铺,要了碗野菜猪肉馄饨,直到吃完,也没惊动蔡堃,默默地撂下碎银离开。 街上进城出城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李子枫感受着没于人群中盯梢的眼睛,脑海中想起徐祥琨方才说过的话,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在五年前身世即将暴露的时候出现过。甚至今日这种不安比那时还强烈。 李子枫微闭双眼略作思索,便避开耳目,直奔慕麟阁别院。 邢卫府,门面庄严,一砖一瓦色调暗沉,许是因为是皇帝直管的刑狱府衙,里面又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十八种酷刑和骇人听闻的审讯手段,踏进大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阴森森的肃杀之气。 徐祥琨特意挑了间干净整洁的房间,请万梓誉过来。万梓誉虽然被囚禁于此,但丞相身份仍在,又有皇帝旨意,看守押送之人只是面目冰冷,不敢造次。而一向以残酷闻名的邢卫府,面无冰冷,沉默不语,已经是对在押之人最好的礼遇了。 徐祥琨身着邢卫府阁领服饰,与万梓誉面对而坐。三天的关押,虽没有为难,万梓誉的脸上也难掩憔悴之色,但炯炯有神的双目,依旧透露着坚定和坦然。 “徐阁领派人将老夫提来,就是为了坐坐吗?”被审讯的万梓誉反倒先开口。 “哦。”徐祥琨挥挥手,立马有狱卒端来茶水,徐祥琨看着万梓誉威严仍在的眼神,反倒有些不自在,“万大人玩笑了,我只是想跟您谈谈心。” “徐阁领客气了,有话说话,谈心就不必了。”万梓誉坐的端正,“老夫现在只是你的犯人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人’。但是无论你如何问,老夫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若非要动用你们邢卫府的那一套,老夫只有以死证清白了。” “万大人言重了,卑职并没有这个意思,更没这个胆量。”徐祥琨连忙站起身匆忙解释,脸上却露出个不可捉摸的笑意,挥挥手示意狱卒退下。 房门紧闭之时,徐祥琨走到万梓誉身边,低声附耳道,“昨日卑职奉旨守卫丞相府,但风高夜黑之时,秋风的声音有些大了,着实让人头疼。” 万梓誉眉头发紧,难道这徐祥琨是有意提示自己什么吗?万梓誉看了眼徐祥琨说道,“昨日天气忽然转凉,徐阁领可有加了衣服?” 狱卒守在外面,时不时地被动听上屋里的对话,几人都觉奇怪,明明是一场审讯,即便对方是位高权重的丞相,那该问的也必须要问,怎么就把他们包括文书给轰出来,二人还寒暄着问起冷暖了?几人对视,不明就里。 刑狱审讯房中,‘审讯’仍在继续…… “多谢大人关心,衣服没添,反倒淋了雨,忙了大半夜,天一亮又匆匆赶来,现在有些头疼脑热的。”徐祥琨说着,右手食指沾了点白水,在木质桌面上,迅速写下了一个名字:李子枫。 万梓誉眉头一紧,徐祥琨敲了下桌面,似乎是在抱怨,“真是麻烦。” 徐祥琨看看外面晃动的身影,郑重其事说道,“万大人,卑职推心置腹地跟您说了这么多话,您难道就没什么话要对卑职说吗?皇命在身,陛下那里总要有个交代,还望您体谅一下。”徐祥琨在桌子上,沾水写了‘安心’两字。 万梓誉眉头微蹙,以审视般的目光看着徐祥琨,他无法揣测徐祥琨的用意,更无从判断真假,也不会轻易相信,他捋了捋胡须说道,“徐阁领有心,老夫自然不会让你在陛下面前为难。不知徐阁领可有耐心听老夫一说?” “多谢大人体谅。”徐祥琨会心一笑,对着门外喊道,“文书何在?!” 退到外面看守的文书魏寻领命进入,“阁领!”。 徐祥琨指了指旁边桌上的笔墨纸砚,说道,“坐那用心听,将万大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一字不漏的记下来,若有错漏,为你是问!” “遵命!”魏寻端坐,提笔准备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