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走到河边,解开捆绑着木桩上的绳子,熟练地将小船缓缓往外推。他接着两三步跃上夹板,在摇晃的水面上稳住船身。 凌江也跟着爬上了船,但动作显然没有大白那么熟练。他站在船头,看着大白开始摆起船桨,说不慌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长这么大,也还没见过河妖长什么样。 “白哥哥冲啊!” 就在这时,河岸上陈宝涵抱着小黑狗冲着船上的大白招了招手,脸上没有丝毫担忧。 “放心吧雅儿姐姐,白哥哥可是个高手,大概有这么高呢!”陈宝涵用手伸过头顶比划道,她想了想,连忙又降低了半尺,“不对,应该是这么高才对,刚刚那是九叔的。” 雅儿看着陈宝涵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不禁有些想笑,可她这会笑不出来,心里头暗暗祈祷凌江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坐在院子里的船夫仍在默默的啜茶,他拿着茶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通海河有十来丈宽,没一会两人就使出去三四丈,水里头不断冒出腾腾水雾,站在船头的凌江只看到一片朦胧之色,不时有清风夹着河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凌江这会也不敢胡思乱想,双眸四处打量着水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也不知一会真的出现河妖,他还能否记得起如何出拳。 “你怕了?”大白一边摆着船桨,看着凌江问。 凌江回过头去,没有回话。还是那个熟悉的问题,少年却不再是曾经那个少年,只是…… 其实大白也知道他问这话是多余的,若凌江真的怕了,这会早就老老实实在岸上待着,又怎么可能跟他一同上这贼船? 哗哗…… 船即将驶到河中间时,凌江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水花。只见河面上不断有水柱喷起一尺高,这喷出的水柱从四面八方围住了他们这一叶扁舟,不多时,船板也在不断摇晃着,凌江急忙抓住船板,这才没被甩出去。 “来了!”只听大白一声喝道,松开船桨的那一霎拔出身后的利剑,只是健步一跃便来到了船头,他双脚站在船缘,右手持剑而立,此刻只需轻轻一推便可使他落水。 凌江也不敢上前,老实的站在船中央,他一个不入流的练家子能帮上什么忙?不给大白添乱就已经很不错了,故而他到现在还没明白为何大白硬要拉他一块上船。 轰!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冲天水柱轰然喷出,高大两丈! 无数的水花如同纷飞雨点,噼里啪啦地拍打在船板上,两人的衣服上,那感觉就像是豆子拍打在身上,有些疼。 水柱散去,河妖仍未现形,可大白左手却已经捏着一张黄汲汲的符纸,右手提起三尺青峰,犹如蓄势待发一般。只见他将手中复制向前甩,听闻噗呲一声,符纸便在空中燃起了火焰。大白紧接着向前一剑刺去,剑尖穿过符纸好似直捣黄龙。 大白左手并起剑指搭在剑脊之上,眼瞅着符纸即将燃尽,他屏住呼吸,虎躯向这水气弥漫的河面上劈出一剑。 并没有艳丽的剑光,也没有铺天盖地的轰鸣异象,只是一缕质朴的剑气,泛着一丝暗淡的浅黄色,无声无息扎入河面。 咕噜噜…… 剑气没入水中,只是翻腾出几个水泡,很快河面便归为平静。 “这就完了?”凌江此刻整个人懵了,心想说大白你这一剑没什么起色啊,好歹像当初在老龙王庙里头,弄出点响动来,即便杀不死河妖,怎么说在气势上也不输给人家。 正当凌江万分不解的时候,船板忽然猛地左右摇摆了好几回,凌江没站稳噗通倒在船上,正当他庆幸自己没落水时,河面上涌起了两道巨浪,犹如水漫金山一般遮蔽了云天,从两侧包裹住小船。 凌江抬头望去,只见右侧巨浪里头藏着一道黑乎乎的身影,浑身长着鳞片,那模样也不像人,但也绝不像是一条鱼,说是一只鱼人精还差不多。 接着,一张鱼嘴缓缓从巨浪里伸出,只一眨眼的功夫,鱼嘴便已经张开了一人高,这让凌江看着是心头噗通颤动。 一旦巨浪扑下来,那鱼嘴立马便能将整个人给吞入腹中。也难怪那船夫会如此惧怕,此时就是凌江也感到不知所措,这是人能对付的家伙吗? “又葬送了两个小伙子……”船夫看着河中间涌起的巨浪,将小船包裹得严严实实。尽管看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可他已经能猜到,下场必然是尸骨无存,只剩一条船孤零零的停在河面上。这场面,他见过不止一次。 刷! 就在这时,一道亮丽无比的剑光从河中间的巨浪中闪出,在这阴沉的天下,这缕剑光显得格外耀眼。剑光劈开了巨浪,那两道比小船还高的巨浪轰的一声砸落而下,泛起道道波澜,河中间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雨一般,大白和凌江两人的衣裳全被淋湿。 “这……怎么可能呢?”船夫捏着茶杯猛地站了起来,大惊失色地看着河面上,那已被一分为二的胖头鱼,足足有一个人那么大。 “这就是那所谓的河妖吗?”凌江低声喃喃道,脑子里不停回想起方才所发生的事情。 太快了。 他只是看到一缕剑光,之后便如银瓶乍破水浆迸,漫天巨浪化作瓢泼大雨铺天盖地而来。而那一道黑影,也在不经意间变成了一只鱼,长得庞大而又奇形怪状的鱼。 大白收剑走到凌江身前,沉声说道,“修行,可不只是儿戏,你要踏上这条路,我不拦你,我只是想让你清楚,生死很多时候只在你一念之间。” “大白……”凌江低声喃喃道,回头看着那划船返回的身影,又瞥了一眼顺流而下的河妖尸体,心头感到颇为沉重。 “白哥哥!”大白将小船靠岸,陈宝涵笑着迎了上去,“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杀死那河妖的。” 大白看着她点了点头,同时拦住那正要赶上船去的雅儿,摇了摇头,“让他一个人静一会吧。” 雅儿凝视着船头静坐的少年,心头有些不安,可在大白严厉的目光注视下,自己只好点头,跟着他回到院子里。 大白回到院子里,船夫的妻子便将毛巾递上来给大白把头发擦干,船夫也跟着迎上来,硬拉着大白等人在这儿吃了晚饭再走。 可说来也奇怪,大白却不许任何人上船去打扰凌江,只是说让他自己待在那儿想清楚些事情,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然会下船。只是看着他独坐船头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大白找了个凳子坐下,喝了一口姜糖水,瞥了一眼船头少年,“此去长安路远,我也不可能时刻在身边护着你,这个坎你若是过不去,长安也就不必去了。” “白哥哥,你是怎么知道那河妖打不过你?你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呢。”陈宝涵挨着大白问道。船夫一听也是擦亮了眼睛,很好奇眼前这个年轻人哪来的自信,只是听了片刻言语便敢提剑斩妖。 若说是匹夫之勇,他断然不会相信。如果大白真的是这样的人,那他早就已经死了。 大白这才解释道,自己一听船夫说河妖仍旧保持着没成精时的习性,便知道他绝对没修炼到化形期,顶多只是一直凝丹期的小妖,但凡齐身四境以上的练气士,斩杀这只河妖不是问题,难的是要把河妖逼出来,否则它躲在河里头,即便是五境练气士来了也只能站在河畔干瞪眼。 至于船夫问起大白是如何逼出河妖现形,他却假装没听见。有些事情可以明着说,有些事情却不足为人道也,那是自己的手段,自然不能轻易透露。 “白哥哥,练气士的境界我懂,这个雅儿姐姐跟我说过,可你说的化形期,凝丹期又是怎么回事?”陈宝涵追问道。 大白看了她一眼,接着说:“妖族修行的路数与我们不太一样,所以境界划分自然也不一样。化形期顾名思义便是可以化成人形的妖,那相当于是六境练气士的实力,就连我也不是对手。而凝丹期便是凝结了妖丹妖怪,实力相当于四境练气士,再往下便是通灵期,可以匹敌二境练气士。” “这么说方才那只河妖已经凝结了妖丹?”陈宝涵惊呼道,“我听说妖丹可是宝贝啊,白哥哥你取走了吗?” 大白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那河妖在水里本就不好生擒,他死前已经自毁妖丹,我想拦也拦不住,若是在岸上打,我或许还能尝试一下夺丹。况且这妖丹虽然很难得,可人却不能生吞,除非是炼制成丹药,否则拿到手上也毫无用处。” 陈宝涵追问:“生吞会怎样?” “会死。”大白严肃地说出这两个字,她顿时感到背后一凉,老实的闭上嘴巴。 “大白哥,我家公子他……”雅儿忍不住追问道,“我怕他穿着湿衣服着凉。” “放心,他没那么容易生病。”大白摇头道,向着凌江瞥了一眼,已经过去一刻钟了,看他的模样,似乎还是没有半点思绪。 此刻凌江的脑子里,一直在呈现着那只河妖出现时的模样,就像是梦靥一般挥之不去。 “原来这就是妖……此去长安,不知道还要遇到多少妖精鬼怪,我真的能活着走到长安吗?”凌江心头微微一颤。难怪他以前曾听过这么一句话,十个书生赴长安赶考,能活着回来的,不过一两个。 他们或许连长安城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就彻底的死在了半道上。 或是病死,或是摔死,又或是被山精鬼魅给杀死云云。 “我怕死吗?”凌江轻声喃喃道,“或许吧,生而为人谁不怕死?只是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不想死后留下遗憾……” 早在老龙王庙里,他就曾经扪心自问过自己如何面对死这个字。答案有很多,可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是在逃避这个字,又或许是身边总有太多人护着他,大白,奚瑶姑娘,苏先生…… “而现在呢?”凌江苦笑道。 忽然,一道妙语传入了他的耳畔:“放心吧,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