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外院弟子生出各种猜测,而临水七间院落的主人却是苦不堪言。 他们陷入了太极轮转,阴阳场域之中,周身气血不由人,加之他们之前主动催动,现在更是想停也停不下来。 七人的气血拳力,如搭建成了一口血气熔炉,将王清源置入其中,百般萃取,千炼精钢。 到了此时,七人哪里还不知道王清源的心思,这是将他们当成了苦力,借助他们的气血拳力强行渗透骨骼,突破骨质层,以淬炼髓血。 寻常时候,修行之人筑基,一步一个脚印,髓血位于人体骨骼的正中髓海,气血淬炼十分艰难,有骨质层阻隔,要一分一分渗透,所以这一层功夫的修行,时月消耗十分漫长,甚至几乎赶上前面六层功夫的总和。 这样水磨的工夫,被王清源借助浑天峰一众外院弟子中七把交椅的气血拳力,化成烈火熔炉,如兵刃大匠淬炼金铁,百炼千煅,立竿见影。 现在,王清源的身体已经几乎透明如水,鲜红的血,白色的骨,五脏六腑是几团阴影。 仿佛置身于烈火之中,这样接引气血拳力炼髓,王清源也是胆大包天,但他有精神力在身,第一重《光阴刀》的功力运转到极致,精神力化成千丝万缕,渗入体内,强行牵引,约束每一分血气力量。 也就只有他,若是其他人,这样胡乱行动,七股并不弱于他多少的血气入体,一下就会令得五脏移位,经络爆裂,成为残废。 汩!汩! 慢慢的,属于王清源的骨头也慢慢变得透明,可以见到当中亮红色的髓血,在髓海中流淌,不是很快,好像生出了一种粘稠感,汩汩而动。 有一股清新香气自口中衍生,王清源忍不住吞一口唾沫,满口甘甜,若琼浆玉液。 髓血酿琼浆! 王清源心中一动,骨髓造血,炼髓等同于换血,换去一身气血杂质,自然成就不垢之体,而唾液生香,如蕴琼浆,说明这炼髓的功夫已然登堂入室,可以算是小成了。 到了这时,王清源再看七只拳头的主人,一个个都是面色煞白,气血亏空巨大,想要补回来恐怕得要数日悉心修养,不能进山采药。 心念一动,王清源扭转七股拳劲,就反击回去。 噗!噗! 七人被震飞,一个个口吐逆血,虽然看上去伤势更重,但仔细看,七人的脸上却勉强恢复了一分血色。 “好精微的力道掌控!” 第九间院落的两兄弟咬牙,简直他娘的见鬼了,他们到现在都难以置信,短短一个月,怎么会让人生出这样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透明的肌体慢慢重新恢复肉色,王清源一声长啸,背后足有丈许的空气剧烈扭曲,阴阳之气绽放,勾连天地。 阴阳分化!他的拳意撬动天地元气了! 四围的外院弟子都被震住了,艰难开口,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后退。 王清源的目光不很凌厉,也并不是经历世情后沉淀下来的温和,而是一种堂皇、光明或坦荡。 不错,他的目光坦坦荡荡,扫视众人,脊梁挺拔,黑发轻扬,即便一身墨青长袍并不华贵,比之很多身着蚕丝缎袍的外院弟子远远不如,但在此刻一干外院弟子眼里,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气质,好像阳光照亮了黑暗,令他们清楚认识到自己内心的尘垢,无所遁形,纤毫毕现。 沿着人群让开的通路,王清源逐渐远去。 看着那少年背影,勉力起身的临水几间院落的主人都目光复杂。 “元气尚有几分虚幻,但已经初具神形,或许尚未力达千斤,也绝对有了八、九百斤的力道。” “小侯爷会不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一些外院弟子小声嘀咕,在羞愧过后就是无法抑制的艳羡,身在浑天峰,他们比任何一个修行中人都渴望筑基,年限之下,就连晚上安寝都不能够心神宁定。 他们明白,如王清源,恐怕一年之内就可能将第七层《玄天功》彻底推至圆满之境,有了尝试筑基,开辟丹田,孕育自身元气的资格。 临水岸边。 静守道人看眼前的少年人,山羊胡子似乎梳理过,不再那么浓密。 没有多说什么,王清源朝着道人躬身一拜。 摆摆手,静守道人径直转身离去,走远了一些,才有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一诗,又不合平仄,更像是歌声。 “前路大风口,阴阳都是狗,九层累黄土,生死不回头……” …… “九层累黄土,生死不回头,九层累黄土,生死不回头……” 走在深山老林里,王清源轻吟道,静守道人的歌声充满惨烈,又有一种莫大的豪情,这令王清源愈看不透这个道人,其心思细腻之处,往往令人琢磨不透。 紫薇峰。 再次来到山下,王清源走的就是正经的山道,山道蜿蜒,可以看到一些光滑的石面和树枝的断口,显然有人先行一步,简单清理了一遍。 群星涧,下涧的石路有刀斧的痕迹,凿出来一个个简易的石阶,青苔被除尽,相比于此前却是稳当了许多。 一些碎石杂草堆积在宫门外,王清源站在紫薇宫前,抬头看那初代紫薇宫主手书篆刻的匾额,也用清水擦拭过,虽然布满裂痕,但紫薇宫三个字已清晰可见。 “好书法!好重的金石气!” 看清这三个字,王清源就忍不住赞叹一声,他也是读书人,圣贤道理存乎一心,自幼书写练字,自问如今十五年诗书饱读,笔锋起落之间已有几分意思,但与这紫薇宫三个字相比,就小巫见大巫,精气神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一峰之主,证道元神的人物,于世间道理,天道运转的把握又是另一个层次,这样的人物,恐怕无一不是大学问家,道理镇压力量,力量伸张道义,不可能出现前世一些侠客传记中不识大字的大侠,那只能叫做武夫。” 王清源感叹,甚至从这匾额上三个字的笔锋转折起落间,捕捉到丝丝缕缕隐藏的锋芒之气,显然是这一位初代峰主道行精深,于字里行间留下了自己的锋芒意志,即便相隔数千年,也没有被时光彻底磨灭。 走进紫薇宫,王清源就忍俊不禁,因为胖子清玉头上顶一个大白布巾,手中一根长柄扫帚,道袍脱下来围在腰间,露出雪白的里子,随着杂草和沙土被清理,他一身灰尘,额头见汗,骂骂咧咧。 “狗日的杂役房,他娘的静河老杂毛!静他姥姥的河!浸河!浸猪笼!” 不远处,清流颇有些无奈地抹抹汗珠子,朝着走进来的王清源摇摇头,苦笑一声,道:“看来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接过一只扫帚,王清源也加入其中。 抬脚踩断几根漏网的杂草,王清源埋道:“是杂役房不肯派人。” 弹去道袍上的一块土渣子,清流沉声道:“各峰都有各自田产和收支,想要杂役房用人,就得收钱花银子,或者我紫薇峰自己开辟杂役房,召集过了年限的外院弟子入驻,听候差遣。 紫薇宫残破,沉寂太久了,到处都是杂草乱石,要是五百年前鼎盛时候,每天都有数十上百的杂役道人早中晚三次洒扫,长明灯不灭,兽头铜鼎里的沉香弥漫整个紫薇峰。 整整一个上午,王清源三人也不过将紫薇宫中清扫了一成,加上一些残垣断壁需要修缮,宫中空无一物,也需要购置各种条案、香炉、蒲团等等,诸多杂事,根本不是三个人能够忙得过来的。 “他娘的,不干了!” 午时,胖子扔下扫帚,一屁股坐在紫薇殿前的石阶上,他灰头土脸,雪白的里子早已黑一块灰一块,衣襟敞开,浑身冒着热汗,在这冬日里,似乎一口大蒸笼。 “三位掌,掌峰,这是你们的午膳。” 一个杂役道人提着竹篮进来,放在堆积起来的杂草堆旁,他眼中满是古怪之色,似乎这样称呼很不利索,在扫过王清源三人一眼后,就连忙转身离开。 阴沉着脸,看着那杂役道人逃也似的背影,胖子就要开口,却被王清源一只手按住,道:“既然不雪中送炭,他日也自然不需要锦上添花,力量可以缔造一切,我们先要壮大己身,如果你我三人尽皆筑基功成,想来定会有一些改变。” 放下扫帚,清流也沉吟道:“不错,现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我三人还要修行,这绝不能耽搁,只有先放下宫中一切,等到你我三人筑基之后,再来筹集银钱,可惜,五百年前,我紫薇峰坐拥两百亩良田,种的都是浇灌了妖虎血的虎牙米,一斤虎牙米就等同于一两雪花银,那时白银如水,根本未曾有过忧心。” “空口无凭,当年诸峰瓜分,宫中搬运一空,五百年岁月流水,想要倒流回来,恐怕难以成行。” 王清源摇头,五百年过去,一百年就是一代春秋,遑论五代轮回,早就成了一本糊涂账。 取过竹篮打开,里面倒是三大碗热腾腾的妖熊肉汤,但清流却知道,离开外院之后,这些血食的银钱,都算在了他们紫薇峰头上,在杂役房中,甚至专门立了一个账本,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一笔又一笔的开销。 这些,在他们紫薇峰重开山门之后,都要一一清算,并重新开始上缴年例。 在玄天道山中,九峰都有各自的良田,在玄天道周边县镇也都有各自产业,诸如香店、道观等等,每一年,都有固定收入上缴门内,以供门派运转,挑选、培养弟子。 真正入主一峰,王清源三人都感到了肩头的压力,诸多事务,一脉之运转,这掌峰之名并非只是身份地位,轻描淡写那么简单。 …… 妖熊肉汤入腹,王清源只感到浑身气血鼓荡,如吞了一团火焰,四肢百骸都燥热起来。 这是荒野中一种比妖虎气力更大的妖兽,一头妖熊,甚至能够勉强搏杀两头妖虎,九州中寻常七层筑基功,七百斤气力都抵挡不住。 摆出《玄天功》第七层的拳架子,王清源动作舒缓,看上去软绵绵的,但是落到清流二人眼中就多了几分凝重,身在外院,强者如云,别看王清源现在动作舒缓,一旦发力,立即就会转为至刚气劲,这分明就是太极阴阳的道理领悟到达一定程度方才能够做到的,就是他二人如今都远远不及。 几趟拳架子打下来,王清源感到全身骨骼酥麻,血气渗透又更进一步,髓血愈粘稠,但与此前借助七人气血拳力构筑熔炉,强行淬炼的效果相比,就差了许多。 练了几趟拳架子,王清源又打坐,不到一炷香就醒来,他精神焕,眸光熠熠,看得胖子目瞪口呆。 “打坐一炷香,入定?你入定了!” 清流嘴角微微抽动,也有些无言,打坐静修,师法自然,调整自身与四方天地相融,从而借助冥冥之中的天地之力滋养恢复精神,加快肉身对于血气的吸收,调息、入定、龟息、先天、神照五重境界,通常而言,尚未筑基,开辟丹田的修行之人,打坐调息的功夫再深,也很难入定。 因为只有孕生元气之后,见微知著,对于肉身气血的把握才能鞭辟入里,入定也才有了根基。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玄天道外院就曾经有几个弟子熟读道经三百卷,自幼修道,师法自然,也在尚未筑基前就入定宁神,加之悟性非凡,十五岁后,《玄天功》的修行一路突飞猛进,短短数年内就成功筑基,被诸峰争夺,收入门下,成为入室弟子。 “没想到,我二人白白在外院待了数年,此时却要向清源你请教,真是惭愧。”清流不禁摇头道。 “圣贤尚且不耻下问,我们连圣贤的一根脚趾都不如,又有什么好羞耻的?” 胖子清玉翻了翻白眼道,这样的比喻让清流狠狠瞪他一眼,从这憨货嘴里,就从来没一句好话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