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俯瞰的一干修行人一个个双目放光,就盯住了铺子里老人身后的火炉上,正盛放着一口通体湛蓝的长剑,剑长约三尺八寸,剑柄与剑身浑然一体,一头蛟龙缠绕其上,散出来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苍白寒气。 “道兵宝剑!” 这一下,许多用剑的修行人就灼热了目光,行走九州,谁不想拥有一口神兵利器,就是与人搏杀,也能多出几分胜算和生机。 只是一口道兵,哪怕是再廉价,没有万两以上成色最好的雪银,一些大的兵器商人,拿都不会拿出来给你看一下,不用说一些传承悠久的兵匠世家,万两雪银都很难求得一兵。 此时,这巷子里的诸多修行人,多是一些散修,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有一顿没一顿的,哪怕有一些家底,也拿不出千两以上的银子来。 一时间,不少人目光闪烁,就生出了各种各样的心思。 王清源蹙眉,他精神力敏锐,那口湛蓝冰冷的蛟龙剑不去说,那火炉前蹲坐的老人就有些古怪,并非是一般的痴傻愣神,到好像是离了魂般。 人有魂魄精神,自孕育出精神力后,王清源总能感受到每个人身上若有若无的精神气韵,但此时眼下这兵匠铺子里,那老人虽然依然抽着水烟,但是双目无神,最重要的是,王清源没有捕捉到丝毫的精神气韵。 “真的是他!” “不会错的,气息牵引,道兵之下群兵蛰伏。” 有长街上兵器铺子里走出的兵匠目瞪口呆,十年前来到这冶城中安居,满嘴不靠谱的老头儿,居然真的锻造出来了一口道兵,成为了一名炼器大师。 要知道,此前这老头就连一口宝兵都没能拿出来过,只靠卖一些连锤叠锻打都不行的普通刀剑糊口,有时候连寻常百姓家的农具钉耙等,也会接手修补,到似乎比铸炼兵器更为上心。 “这位大师,这口蛟龙宝剑可否割爱。” 不过片刻,就有人按捺不住,开口道,但身为修行人,明白一位炼器大师的身份地位,今日之后,绝对会水涨船高,门庭若市。是以也没有冲动,此时所有人都忍耐着,立在铺子前没有冲进去,生怕得罪了这位即将名传一州,一鸣惊人的大师级人物。 “不卖,你们都出去,这里是我家!” 小姑娘咬着嘴唇,横在老人身前,稚嫩的手臂张开,对于一干修行人的无礼,她涨红了小脸。 嗯?不对! 这时候,就有经年的老兵匠察觉出来异样,盯住小姑娘身后的老人打量两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道:“离魂融天!” 什么! 这一开口,不少兵匠就齐齐色变,很多修行人不明白,那老兵匠也不想犯众怒,沉声解释道:“铸兵之道,实则是逆天而行,尤其是到了通灵神兵,注入灵性犹如夺天地造化之机,这是逆天之行,多半难以善终。 是以神匠轻易不铸通灵兵,天兵册百口神兵之外,并没有多少未入谱的通灵神兵,就是这个道理,宝、道、通灵、羽化,实则就是兵匠一步步夺天地造化,点化灵性生机的过程,天地有感,在兵刃诞生之际,会进行转轮,亦是劫数,一旦渡过,兵匠感悟天地,造诣更深,多半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是渡不过,就魂飞魄散,这就是离魂融天的劫难。” 老兵匠解释着,心中也有疑惑,典籍手札中记载,离魂融天的劫数,一般不会出现在初步晋升为大师级人物的兵匠身上,都是造诣精深,年深日久,接近神匠的人物,才会在铸造道兵时,招来的劫难。 离魂融天! 这老头儿在渡劫? 一干修行人神话传奇一般地听着,于他们这些九州中最普通不过的散修而言,不说离魂融天这样的属于炼器大师的劫难,就算是铸就道基的高手,也能够令他们生出无穷的敬畏与仰望。 但无论有多少敬畏和感叹,也止不住他们的渴望。 这就是九州中爬摸滚打多年的老油子们,小人物的痴心妄想总是没有穷尽,无论何时何地,目之所及,都压抑不住翻腾的欲念。 其实,他们只是想要变得更强,身份地位财帛于他们而言,有时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若是这新晋的炼器大师醒不过来…… 一时间,破陋铺子前,许多天下修行人目光闪烁,都生出一些隐晦的念头,有人目光游移,寻找这狭小巷子里可能的退路。 屋顶上,王清源分明感到,气氛开始变得凝滞,这是一干修行人暗暗提起气血,无形中压迫了空气。 凌乱晦暗的铺子里,火光黯淡的炉子前,打着赤膊的干瘦老人双目无神地抽着水烟,青烟袅袅,令人难以相信,此刻他已经离魂融天,正在茫茫天地之间苦苦熬炼,等待回归。 小姑娘更加警惕了,显然并不是一无所知,她死死地护在老人身前,一些长街上的兵匠却知道,小姑娘与老人并无血脉关系,这是老人到了这冶城城后,于第二年在巷子里捡到的被丢弃的婴儿。 “活生生的娃儿不要,老头子领了,正好有个伴儿。” 一些兵匠还记得那一天老头颇为自嘲的声音,后来就真的收养了,并去官府衙门给落了户。有了正经的出身。 倒是一个孝顺孩子,有兵匠感叹,同时蹙眉,若是老头儿能醒来还好。若是醒不来…… 半盏茶,一盏茶,半炷香,一炷香…… 时间流淌,但显然巷子里的诸多散修并没有多好的耐心。时间一长就开始躁动,骂骂咧咧。 “离魂融天,根据典籍记载,最长不会过一个时辰。” 一名兵匠略一犹疑,开口道,巷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另外一些兵匠目光一动,却也没有多言,他们知道那开口的兵匠是多说了半个时辰,即便平日里诸多的瞧不起,但总归不能去害人性命。 小姑娘也露出几分感激之色。但很快又收敛,即便是八、九岁的年纪,但她也已经有些见识,人心险恶的道理早早深入心灵。 小半个时辰过去。 火炉前,老人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抽水烟的动作一尘不变,甚至连手臂抬起的高度也一分不差,这时候,烟丝早已燃尽,老人再吞吐。已经没有半分烟气。 “爷爷!” 小姑娘转头看一眼,就露出几分慌乱之色,老人和她说过,半个时辰内。谁都不能动他的身子,半个时辰过去,就要她送出那口蛟龙剑,关门谢客。 嗯?不对! 察言观色向来是修行人闯荡九州需要练就的本能,小姑娘的一点神情变化,就令他们生出感应。知晓刚刚那位兵匠显然没有说实话。 气氛愈凝重,针落可闻。 一些兵匠心中叹息,典籍中记载,最长是半个时辰,但能有几个大师苦苦熬过半个时辰还能回魂的,数千年来寥寥无几,眼下已经接近了半个时辰,老人复苏的机会,已经十分渺茫了。 半个时辰! 当最后半炷香的工夫燃尽,小姑娘再也忍不住,转身就扑到老人身上,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哽咽道:“爷爷回来,不要走……” 小姑娘的哭声彻底令一干修行人明白过来,原来只有半个时辰。 炼器大师一死,那蛟龙剑就等同于无主之物,也不会再有一阶宗派、世家等大势力来关注。 “诸位,这口蛟龙剑大家可以争夺,但请出了巷子再出手,不要伤及无辜。” 此前开口的兵匠再次道,他约莫而立之年,是这冶城城长街上新晋的二品兵匠,能打造精铁兵刃。 “你是什么东西,之前竟敢忽悠蒙骗我等!” “无主之物人人可拥之,用得着你来开口做圣人!小姑娘乖巧,我等愿意收养!” “对,我吴良愿意收养!” 巷子里一下沸腾起来,初至中年的兵匠面色骤变,这帮散修心思狡诈,显然是猜测小姑娘可能得到些许传承,想要收入囊中。 屋顶上,一些观摩多时的所谓高手也蠢蠢欲动,王清源蹙眉,他甚至从一些人的眼中捕捉到些许欲望,这是知道蛟龙剑争夺艰难,多半无望,所以打起了其它歪主意。 铺子里。 本来扑倒在老人身上的小姑娘倏尔转过稚嫩的小脸,她一把抓住火炉上的湛蓝长剑,即便被一下冻得手掌白,也死死咬住嘴唇,她踉跄两下,剑尖勉强抬起,带着哭腔,对着铺子外众人喊道:“你们都离开,这是爷爷的剑,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走开,这是爷爷的剑……” “小姑娘不要哭,吴良收养你,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这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不惑之年的低矮胖子,背一口吴钩,绿豆大的眼珠子转动,露出温和的笑容,只是那满口黄牙怎么看都有些狰狞。 “吴良你打的好主意,老子就住在这冶城城中,自然是老子领养这小姑娘,剑就不要了,留给小姑娘传家。” 又一个看上去大约二十来岁的青年开口,一身白衫,手中持一把折扇,可惜身上纨绔气浓重,书生气不见,倒有几分流里流气。 “梅涟貔,谁不知道你色胆包天,只差没胆去办那采花的勾当,什么剑来传家,到了你府中,还不是任你拿捏。” 立即就有散修嗤笑,一点不留情,长衫青年立即阴沉下脸色。 “滚,你们都滚,我不和你们走!” 小姑娘气红了小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稚嫩的双手愈苍白,蛟龙剑初生,铸材寒气极重,寻常人根本难以御使。 一些兵匠犹豫,想要出手,但是巷子里人太多,修行界向来视人命为草芥,遑论一口价值万两以上的蛟龙剑,和一名有可能得到一位炼器大师传承的小姑娘,哪怕只得皮毛精髓,也奇货可居。 他们,不想平白招惹祸端。 “小姑娘任性,日后就知道叔叔伯伯们的好。” 低矮胖子吴良眼珠子转动,一步就要迈进铺子里,这一瞬间,如那长衫青年梅涟貔等七、八人,也都同时出手,要夺剑夺人。 锵! 出鞘声,青芒闪,刀光利,惊得吴良几人汗毛竖起,嘎然止步。 噗! 一声轻响,众人就看到,那铺子前,赫然出现了一口青色古朴的长刀,刀身入地数寸,岿然不动。 “她说不想走,你们没有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