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风犹未回神,白潮声已自行了开去,他赶忙跟上,一面跟一面问那人望哪处行去。 白潮声头也不回的道:“买炮竹,你知道哪儿有卖么?” 半盏茶后,季长风终于在河边一个街拐角处寻到了一个贩卖炮竹的小铺。 白潮声拣走了几样,随手留下个元宝便去了,将季长风与那照看铺头的小货郎惊得瞠目。 而后他们二人在河边雇了一名艄公,一齐上了船,还没立稳脚跟,白潮声便等不及的要去放炮。 点火,投水,扑的一下,水花起得又高又响,岸上围观人等又是一阵掌鸣喝彩。 这时候前前后后都是水花喷溅的声响,季长风抵挡不住,自悟了耳,喊白潮声道:“白公子——白公子!” 白潮声给邻船激起的水花溅了一身,正待要反击回去,听见他的喊叫,头也不回的道:“做什么?” 季长风捂耳喊道:“您不怕身子湿了么?”在他看来,白潮声是持身惯了的,在此处湿淋淋的同他人打水仗,实在出乎他的映像。 只听那白潮声道:“这种时候,就是湿了才有意思!” 正说话间,右首又是一个水花,直灌进船里来,季长风躲避不及,登时给浇在当面,湿了个彻底。 白潮声见状,嘿哈一下取笑他道:“你傻么?不会躲?枉你是玄门中人!还自小习武呢!” 季长风兀自笑了,没有驳话。 这时又有旁的船投炮击水,白潮声应衬不过,急唤季长风道:“快些来帮!” 季长风赶忙应了,入舱中取了愈多的炮仗出来,同白潮声一道回击过去。 三月特有的晴空,蓝一点,再蓝一点,像湖,刚醒的,上面的云扑簌簌的飞来歇在那里,飞扬的尾梢还在那里,像傲气的白鹅。 底下也是晴空,也是湖,不过上面泊了金色的大大小小的船,日头晒了,晕晕的起了雾,登时也是扑簌簌的鹅毛飞起来。 船上的人过了一十三道桥洞,像穿到了另一处地去,抬头湖水,鹅,低头湖水,鹅,真真仙境一般。 太明媚的春光,都叫人心疼的听见那日子在澌澌的流了去。 季长风听见白潮声哎哟一声,歪倒下来,他急要去搀。 这时他二人已尽然湿了,上上下下的衣服紧贴着肌体,季长风的手一触上去,像电着了一般缩回去,眼睛也跟扎了针似的,不断眨着望到别处去。 白潮声问:“我们还有多少炮竹?” 季长风望了一眼,道:“好似就最后一串了。” 白潮声道:“罢了,就这样罢。我们寻户铺子换衣服罢。” 他们去的是谷老头的估衣铺。立在店里头,季长风霎时间忆起先前同熊荆于一道来的景况。 好在那谷老头年老眼花,并不曾将季长风认出,否则一回浑身粪臭,一回上下淋透,恐要叫他当作趣谈,说与轱辘街的老妪翁人们作笑。 他二人换罢了衣裳,出来已是日中,季长风正思量着如何作别,却听那白潮声踌躇着问他说:“你——一道去用饭么?” 季长风惦记着要收拾包裹,回见师叔与雀先他们,因而是不能与白潮声周旋下去的了。 然而他生性淳厚,不善拒人,想着扯个慌好圆说,左思右想也没个好慌语,一时间里涨红了脸,心里的为难都表在了脸上。 白潮声见他如此,顿时要笑,到底是忍住,出声说道:“好了,你要有事,且就去罢。” 季长风恍的一下竖起头,望着白潮声道:“白公子——我不是不想••••••” 白潮声道:“没什么,我就是看你陪了我一个晌午,现在到了时候,总得尽点礼数。并且今后一别,你入了太一道,我回我的明堂,指不定还能否在见呢——一点情分而已,不要就罢了罢。” 听他如此说,季长风心下倒是好一阵感动,暗想只是一顿饭,误不了时候罢,遂决心下来,对白潮声道: “白公子一片美意,季某当然不能辜负••••••那——季某就,再叨扰白公子了••••••” 白潮声听了又是要笑,心想这人一门心思都放在脸上给人看,说出来的话倒还算有点规矩。 因把他领到一处酒楼里去,选了二楼一个临街的晒台位置,点了几样小菜与酒,只等备上桌来。 季长风坐在那里,看白潮声倚在阑干上,看下头的顽童放纸鸢,脸上是很惬意的神色。 许久之后,他与明堂的其他人说这一日的情形,都作惊异的反应。 在他们的映像里,那年少成名、地位尊崇的明堂少当家白潮声,是不曾有过这样一时半刻悠然的瞬间的。 那日他们在那里用过了饭,碰了几杯后,季长风又开始思量着作别的辞令。 他在肚里打过了七八遍腹稿,才要开口,便见对面的白潮声正直盯盯的望着他,眼神热切,将他吸住一般,移将不开。 季长风鼓足了气,开了口:“白公子,我季某•••••” “再坐会儿。” “啊?”季长风不敢相信似的,半蹲起身子道,“白公子,我确实是••••••” “再坐会儿。”很笃定的语气。 “••••••” “再陪我一会儿••••••” 季长风登时不知所措。他身子半蹲在那里,这时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心里只一个劲儿的诧异这白潮声今日怎这般反常,想不出解,又听对面的人道:“坐下。”立时脚下发软,只得坐了。 这里坐下来,就听白潮声说道:“今天谢谢你了。” “谢••••••谢我什么?” “没什么。” 这时季长风发觉白潮声的神色落寞起来。就要作问,却听他道:“好了,你去罢。”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对面呵斥了一声,“走,快点。”声喉很大,语气冰峻,将他惊得战了一战。 “走。” “••••••白公子,季某确是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久陪,等到日后••••••” “别废话,走。” 白潮声双眼直视晒台外,一眼也不曾看他。季长风心下别扭得很,只当是他脾气古怪,便自道了句告辞,将桌上的青剑拿了,移步道楼下来。 到了街面,他依旧觉得胸中闷了一口气,长长吁过后才觉松弛了些。 正要行时,忽见东面出来一人,行色匆匆面红耳燥,正是张雀先。 季长风急赶上前去,将张雀先拦了,要问何故匆匆。 只听那张雀先一面吁气,一面骂道:“你姥姥的去哪了那么久——我师傅他出事了!我要去寻人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