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尔尔想,九霄真是个讨人厌的地方。 自打来了这里,她就在不停地忍受各种各样的疼,好像要把她这几百年少经历的痛苦统统都补回来似的,太不招人喜欢了。 而且,离烨上神是真的很不讲道理,很冷血,很没有人性。 坎泽说得对,她太天真了。 黑暗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尔尔的瞳孔逐渐涣散,不消片刻就像一片枯叶,摇摇晃晃地从石柱上落了下去。 …… “无端怒火,你失控了。” “没有。” “随你怎么说,我走了,她也该回去了。” “……” “你真是一个疯子。” 细细碎碎的对话传来,尔尔觉得很吵,不由地皱眉翻了个身,扯过被子捂住脑袋。 不久之后,人声消失得干干净净,四周传来熟悉的鸟鸣和石磨转动的声响。 心里莫名安定下来,尔尔放心地睡了一觉。 等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是晨曦时分。 尔尔捏着陌生的被褥,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被离烨上神的神火里外烧了一遍,她竟然还活着? 诧异地探视自己的神识,好像已经没有坎泽的声音了,五脏六腑虽然留下了被灼烧的痕迹,但不致命。 “坎泽?”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她。 后知后觉想起先前坎泽的话,尔尔有些怔愣。 离烨是察觉到了坎泽的存在才发这么大的火,直接控制住她以蛮力摧毁结元? 可是为什么呢?之前一直瞒得好好的,她甚至还立下结界在修炼,大佬先前都没发现,怎么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发难。 除非他是一开始就知道,然后被什么事激怒,觉得坎泽不能再留。 也就是说,她那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隐瞒都多余得很,大佬一开始就把她当做了坎泽结元的容器,努力让她修火道,等仙力足以遏制坎泽、将他困住的时候,他便能收网。 大佬不愧是大佬,好厉害的心计哦。 有气无力地给他鼓了鼓掌,尔尔觉得难过。 她都这么努力了,还是当不了大佬怀里的猫,百年之后,依旧会灰飞烟灭,化作世间一粒尘埃。 早知道就不给他烤玉米了! 腮帮子鼓了鼓,尔尔翻开被子想下床。 “再躺会儿吧。”旁边突然传来舌灵鸟的声音。 尔尔吓得一缩腿,扭头往左边看,却见坎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侧,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你伤重,差点落下九霄。”舌灵鸟一板一眼地模仿自己主人的语气,“在下恰好路过云海,是以将姑娘带了回来。” 也就是说,大佬将她扔出上丙宫了。 鼻尖有点泛酸,尔尔努力吸了吸,闷声道:“多谢。” 见她神情郁郁,坎㲹体贴地没有多问,只将一块令牌放到了她手边:“这是你的。” 碧绿色的玉牌,上头一个坎字,哪里会是她的东西? 尔尔实诚地摇头:“我不认识。” 坎㲹一顿,肩上的舌灵鸟也歪了歪脑袋:“坎氏掌权人的玉佩,你自是该不识得,只是,它该是你的。” 尔尔:??? 坎氏的人是疯了吗,掌权人没了另立就是,这得多饥不择食,才会选到她头上? “姑娘别误会。”舌灵鸟道,“是玉佩自己认的主,坎氏掌权人已有候选,这玉自愿跟着您,我等也毫无办法。” 说着,那黑芝麻一样的小眼珠好像还冲她翻了翻,十分嫌弃。 尔尔挑眉看向这玉佩。 坎泽已经不在她这里了,还认她做什么?不过这玉种倒是极好,若是哪日困难,还能拿去换点东西。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玉牌颤了颤,咻地化成一道光飞进她的心口,不见了。 尔尔只觉得心间一凉,想伸手抓都没来得及。 “嗳,还能这样?”她不满地挠了挠下巴。 坎㲹笑了笑,然后舌灵鸟问她:“姑娘应该是上丙宫的人,可在这儿睡了两日有余,怎也不见那边来人寻?” 不说还好,一说尔尔又耷拉了脑袋。 “没什么。”她故作豁达地道,“上丙宫不适合我,我想转投别的仙门。” 坎㲹觉得她有话没说完,肩膀一动,舌灵鸟就扑着翅膀落到了她身上。 然后尔尔就听见舌灵鸟用比先前大了三倍的嗓门怒吼:“要不是想活命谁留在上丙宫啊,离烨你个*#&……” 眼疾手快,尔尔一把捏住了舌灵鸟的嘴壳。 坎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心虚地笑了笑,尔尔捏住舌灵鸟放回他肩上:“小事情,小事情。” 舌灵鸟跟了他几百年了,坎㲹第一次发现它竟然有这么大的嗓门,他不由地重新打量两眼这姑娘,微微一笑。 “坎氏仙门是个好去处。”舌灵鸟回到坎㲹肩上,声音瞬间温柔平和,“姑娘若要转投,不妨考虑考虑。” 得了吧,掌权人都没了的仙门,算什么好去处?尔尔嘀咕着拍了拍自己的肩,含糊地道:“我游走些时日,不着急的。” 坎㲹点头,也不强劝,只起身道:“姑娘且先休息,在下要去储元上神的仙居出诊。” “哦,好。”尔尔随口应下,开始打量这房间。 等坎㲹已经快跨出门的时候,她才猛地察觉到不对,连滚带爬地冲上去抓住他:“等等!” “您说储元上神?”她瞪眼。 坎㲹不明白她为何这般激动,但也十分耐心地解释:“储元上神前几日也受了重伤,调息不上,即将闭关,特请我在闭关前去问诊。我答应了那边,只要姑娘一醒转便赴约。” 一掐算时日,尔尔变了脸色。 她不是已经提醒过储元上神不去十方云海了吗?怎么还会受伤闭关?虽然是推迟了几日,可这么一来,他还是会赶不上救太和仙师。 “我随你一起去。”尔尔抬头。 坎㲹是想拒绝的,他去看诊,身边跟个小姑娘做什么。 可她神情太严肃了,严肃到他也不好拒绝,只能点头。 两天过去,九霄上什么变化也没有,尔尔坐在坎㲹的行云上路过十方云海,隐隐察觉到了遗留在这里的离烨的气息。 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她那么兴致勃勃地上九霄,那么费尽心思地想改变太和仙门的命数,怎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处? 难不成只能认命? 景象飞速倒退,行云很快就在储元上神的仙居面前停下。尔尔下来的时候崴到了脚,头一回没喊疼,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就跟着坎㲹进了门。 一道伤从储元的左肩拉到右肋,伤口翻开,触目惊心。 尔尔进去还没来得及行礼,眼眶就红了。 弑凤刀留下的伤口常常难以愈合并且带有灼烧之感,也就储元上神这么慈祥的人,还能强忍着疼,笑眯眯地看着她。 “恢复得不错。”他道。 这话怎么也不该他对她说啊,尔尔有些茫然,还是舌灵鸟在旁边解释:“姑娘重伤将坠九霄之时,储元上神拉了您一把,也正是如此,才被离烨上神所伤。” “……”这是什么情况? 尔尔震惊。 在原先的预示梦里,储元上神是因为被假冒震桓公门人的仙人请走,才会误闯起了杀心的离烨的阵法,从而受伤,结果现在,怎么成了因为救她? 如此一来,害了她师门的,岂不就成了她自己? 心里一沉,尔尔嘴唇发白。 “天道自有因果。”储元上神勉强笑着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仙师有没有同你说过,知天命者,不可强改因果。” “他说过。”睁着一双兔子眼睛,尔尔咬牙,“仙师不止一次说过。” 从她决定要上九霄,太和那老头子就啰嗦个没完,说她修为不够,说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根本成不了事。 她知道,他就是怕她把自己赔进去,遭了报应,再不得轮回。 可是,百年之后如果注定谁都不会再有轮回,那她遭报应又如何呢,至少还能换回仙门那么多人的几十年活头。 老头子算不清账,她算得清。 这个命,她不会认的,给多少麦芽糖都不会认。 “上神要闭关了吗?”尔尔问。 储元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好。”她拱手,朝他再拜了三拜,“请上神赐我一件带有您仙力的物事。” 这个倒是好办,储元顺手就将自己的扳指取下来递给了她。 “这东西不是仙器,灵力有限。”他咳嗽了两声,声音渐低,“许是帮不上什么忙。” “无妨。”尔尔将扳指握紧,侧头对坎㲹道,“诊脉吧,我先走一步。” 储元皱眉,还想再说什么,但张口就涌出血来,坎㲹连忙扶住他,行针止血。 *** 上丙宫着了一场大火,烧过之后,只剩下了冰冷的黑石,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离烨坐在王座的阴影里,沉默地捏着那块水月镜花。 他觉得很清净,没有鸡鸭鹅驴,没有人上蹿下跳,这种宁静真是让他觉得久违了。 他早该这么做,也不知道是什么迷了心窍,才拖到现在。 不过也挺好,坎泽的结元他捏碎了,人他也扔出去了,往后又可以专心修炼,再不需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才是他该有的心境。 只是。 离烨恹恹地想,他扔得好像不够远,也不知道那小东西会不会突然就又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