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并不恐怖,因为他们的梦魇刚刚到来。 啪! 宋池仰头,喝尽一杯酒,站起来,将酒杯拍碎在桌面上,手掌上鲜血流出。 王幼云与宋池心意相通,也感觉不是滋味,当真是看不过眼了,正容道:“既然是废物,那就肯定偷不到了,我们兄弟不投你们军了,就此别过吧!” 朱重八倍感愕然,道:“兄弟外面满世界都是追杀你们二位的人呢,你们这一出去,何处容身?” 朱升则是倚老卖老道:“若是二位有真材实料,又何须怕人质疑呢,留下不也能有一番作为?我们已经为你们担保很大风险了。” 王幼云心中坦然,理直气壮道:“这便是我们兄弟的事情了,朱兄难道还要强行留住我们么?” 朱重八皱眉道:“我只觉得与两位投缘,又得了至交好友徐达的推荐,若是我们能平心静气对酒谈心,便可知道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何不留下来一同闯一闯,就算死在战场上,也无怨无悔,若是真让我们成了大事,那还怕没有容华费贵,害怕被人看不起?” 宋池紧绷绷的身体忽然一颤抖,望着朱重八,狂笑道:“你我二人注定难当朋友了,就凭你这一句话,往后你若落在我手里,我放你一命,走了,自命清高的大世家们。” 他的手拿起来,鲜血滴到地面上,却感知不到疼痛,王幼云扶着他要走出门去。 砰! 郭公一巴掌,将木桌子拍得炸飞开,朱升和马雪芙二人慌张地退了两步,他仍然坐在凳子上,怒道:“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宋池转过头来,眉宇间的印记已经完全浮现,身上真气层层生出,转手抓住腰间的宝剑,其实说是宝剑,现在已经全是缺口,只是他一直不舍得扔掉而已,眼中露出一个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却不见他拔剑,而是将剑连带剑鞘都摘了下来,倏然送出,咻的一声,掠过郭公的鬓毛,剑没出鞘却已经插到了他后方的墙上。 武功差? 没有一个人看清剑是怎么出手的,又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宋池、王幼云二人走到现在这一步,从未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而是有人欣赏他们才智。 马雪芙不是一个傻女人,她或许猜到了男人有时候只需要一点点的自尊,或许一文不值,但这就是男人,是宋池、也是王幼云。 郭公又是郭家中武力最差的,而就在这一瞬间,宋池身上的真气增加太多,他自觉不是对手,因此也不敢动弹。 王幼云也缓缓地解下腰间的钢刀,丢到地上。 “我们兄弟不想杀人,从此分道扬镳了,希望再见时,你还敢这么看我们!” 两人走后,朱重八急追出去,招来了手下,想要去追人。 朱升紧随其后,上到与他平身之处道:“重八是准备去追人?” 朱重八道:“这两位可当大才啊,我们若得了他,何怕阵前阵后无人可用?先生之前不也对他们极为重视吗?怎么刚刚说话会这么难听?” 朱升看着他拉住缰绳,准备上马了,再也无了顾忌,低声道:“只因我在那叫宋池的小兄弟眉宇间看到了一丝帝王之气!” 一句话,朱重八像是被点了穴道,身体都僵住在原地。 朱升本来是开馆讲学,擅长相人之术,这次招英纳贤也多数经过他的眼睛,如此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先然不可能是开玩笑。 “而且,重八你这一追,将郭公至于何地?” 两句话,朱重八放弃了追人的念头,面无表情地让人牵马回去,带头进了府门。 ...... 两人径直出了城,无人阻拦,两匹快马还在城外栓着,各骑一匹,急奔而去。 秋风在两人的耳边呼呼作响,小貂憋足了气,从宋池的胸襟中露出头来,紧紧地盯着他的额头。 一连跑出了十几里路,宋池都没有说一句话,王幼云不禁问:“宋大侠,你没事吧?” “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事?”宋池平静道。 王幼云勉强笑道:“你不是说让我不说话,你要争她一争的吗,为何那时候又一句话都不说,全让我来说咧?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还有机会咧?” 宋池僵硬的脸庞勉强舒张了一下,道:“不争了!看不懂女人的心,是否真如老夫子所说的那样,女人的心最难懂?以后不争女人了。” 王幼云蹙眉细想,还是疑惑道:“我明明看着她对你更有情愫一些,难道真的就因为郭公的一句话,她就要嫁给朱重八?” “这或许就是你说的那种贵家女吧!”宋池长叹息一声。 王幼云苦笑道:“我那时候是为了提醒你不要轻易中计才说的,你不会这都要记仇吧?” 宋池道:“宋大侠我又怎么会是这么记仇的人,我都说了不争女人了,走陪兄弟喝酒去!” 两人骑马寻了一个地方,镇县的石碑上写的是临淮镇。 镇子上早早就没了灯火,马匹入镇时,还能听到一些醒睡的狗,在狂吠,两人找到一个家酒馆,敲了门。 可一次,两次,都没人开,两人便用出偷鸡摸狗那一招,溜了进去,顺出来两坛子酒,在柜台去前排出三枚银子,策马离开。 将马匹栓在小山脚下吃草,两人跑到了山顶上对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始喜欢上这种亲近大自然的感觉。 两人喝得有些上头。 王幼云好心安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可别为了这么女人,把自己搭进去了!” 命运似乎喜欢上在他们两个周边循环,还记得上一次说这种话的时候,还是在船上规劝王幼云不要轻易入迷。 宋池喝下一口酒,忽然哈哈大笑,躺倒在地上,道:“小云,我决定要争天下,当皇帝!” 噗! 王幼云大吃一惊,一口老酒喷在宋池的身上,急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才发现了他的眼角处有些湿润,道:“你不会是疯了吧?” 宋池一把打去他的手,道:“我清醒得很,若论起智谋,我们自认为不比方国珍,狗屁郭家,徐大帅这种人差,而我们一直被被几个娘们呼来唤去,处处受到威胁,如今你我的周全去处,全让女人主宰,我说什么也不甘心。” 王幼云见他情真意切,没有一丝平时的口花花,当即颓然道:“由你的马姑娘是这样,我的徐阿姨又何尝不是,他们宁愿给陈友谅当狗,也不愿意跟我们这种没有身份地位的小喽啰有半毛钱的关系。 或许这就是贵族吧,无论什么科考都没有用,人他自发地就会给人划分出三六九等来,而我们如今恐怕连第九等都还算不上呢,我们两兄弟身上吃苦受难也就算了,如今感情也出奇的一样,你说可笑吧!” 宋池如猛虎一般坐起来,望着王幼云,咬牙切齿道:“所以我们要争!这是所有渺小贫贱的生命,抗争,求发展和生存的最本真的求生之道。 我不争女人,要争天下,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我们为何不争?强汉有曹参、萧何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冲刺千万,终成大局,但出脑卖力,却还惹祸上身;有周勃吹尽人生苦曲,见过千万无常安,知生死由命富贵归人,怎能舍弃而去; 有冠英、樊哙,从商杀狗谋利谋生皆为生活,才有了追杀霸王,之英雄骑兵和勇闯鸿门的壮烈激情;更有陈平忍辱负重,替人收丧办事,为了远大前程,委身娶了一个五手货,历尽生死磨难,实现权贵之愿,可见成大事者不屈小节。” 王幼云雄心奋起欣然道:“说得好,争是必然的,不争是枉然的。天下有争,所以我们看到了大自然的千姿百态,如果天下无争,那人类只能做吊在树上歇凉的猴子。 如果萧何、曹参不争,那他们只能做野外的孤魂野鬼,周勃不争,他就不过是丧面困首的乡野村夫,灌婴、樊哙不争,他们只会一个是小商小诈一个是屠狗勇士,陈平不争,他便不会有带有盗嫂之冠,但他会沉默至死!” 宋池凝视了他片刻,哈哈大笑几声,又道:“可世上能有几人如张圣人那样,激流勇退,做一叶扁舟,漂泊于江湖之上,从此作别人间,乐而忘返。无私,而成其私,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其勇气和高明,我是学不会了,所以我要争的是天下,当我争霸天下,为万世开太平,建立万世不朽功业,站在天下最高处时,我看谁还敢主宰你我的命运,又有那个婆娘敢对我冷眼相看!” 王幼云跳将起来,头皮发麻,俯视宋池道:“你这话说得跟秦始皇一样,我怕是当了皇帝之后会是暴君啊,你头上的那个印记像是真正凝结完成了,是否是他影响了你?” 宋池生气道:“大概是毒效发作了,一世人两兄弟,我的就是你的,到时候真不行或者我争霸半路上死了,这皇帝就由你来当,给我追封个并肩王当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说你肯不肯帮我?” 话说道了这个份上,王幼云没了回旋的余地,只能点了点头,“那接下来我们去哪?” 宋池屈腿一个前越,翻身起来,站得歪歪扭扭的,大笑道:“去玉京山,找白小子,想办法让他把我们送进宫,把狗皇帝给杀了,看还有人说我们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