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镇,家中小院的菜园子里就有一块种着黄橙橙的花,当地老百姓因它好养活又有食用的作用,便简单取了一个俗名:“黄花菜。” 但是在那个中年男子口中,他既不叫它忘忧草,也不叫它黄花菜,而是有一个优雅的名字:“萱草花。” 每年的春天,还是孩童的自己就会跟着自己的父亲扛着锄头,拉牛犁地、种田锄草,但父亲对这些萱草花的关爱甚至超过了对自己。 “贯亭,你从小便没有娘亲疼爱,但你的心里要有娘亲。以前的大户人家在北堂幽暗处会生长着萱草花,而北堂是母亲的居所,先人便将萱草花称之为母亲花。我们家的小院子之所以种这么多萱草花,是希望你常忆母亲,你的母亲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子,可惜红颜薄命,你要记得,她依旧在你身边。” 依稀还记得,严肃冷峻的中年男子的清瘦脸庞上荡漾着别样的柔情,眼眶泛着红,充斥着幽怨的眸光,望着萱草花怔怔出神。 忽然,他启唇带着沙哑而颤抖的音调吟诵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儿时的记忆仿佛深深镂刻在自己心中,挥之不去。 葛贯亭现在才明白,如父如母的父亲他默默承受着多少的孤独与痛苦,父亲记恨自己,因为自己的出生残酷地夺走了母亲的生命,而还要独自抚养自己长大成人,从小的严苛是父亲对母亲的交代,父亲一十七年来至今未续弦再娶,定是父亲对母亲真挚的守望。 想到此处,葛贯亭发现自己已经离家已有数月之久,父亲现在定是起个大早,躬着身子在田里忙活起来,干完农活后,这一抹匆忙却笔直的背影正赶往去私塾给学生们教书的路上。 葛贯亭不知道为什么,许是触花生情,突然很想念自己的父亲,那一位一板一眼、不苟言笑、严肃的男人,他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笑,不会像别的父亲一样,嘘寒问暖,柔声细语,尽管如此,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么敬爱着这个男人。 藏经阁,暖暖的夕阳像一束束金色麦子似得射进阁楼窗棂中,洒满整张桌案,伏案的少年沉睡在梦里,他长长的睫毛缀着来自阳光的米粒,衬着清秀的五官,金灿灿的,漂亮极了。 “公主,葛施主他.....” 观心面露难色,朝莘蓉公主行礼,开口解释着,可莘蓉公主葱白玉指抵在唇瓣前,作了一个“嘘”地动作,示意他不要说话打扰了葛贯亭片刻的美梦。 莘蓉公主依旧一身淡紫色素装、没有来时的华丽雍容之感,却浑身散发着简朴淡雅的气息,俨然是清新脱俗的圣女,望之再望,亦不乏目疲怠。 观心自是心领神会,兀自退到阁台外静静等候,莘蓉公主解下披在她玲珑娇躯玉体上的金黄色披风。 披风轻荡,盖在正熟睡着的葛贯亭身上,举止温柔,让一旁的观心都不由一怔,他心中定是在想,堂堂大 理国的公主,陛下唯一的掌上明珠,竟对一个草民汉人如此贴心,难道这便是大理国民口口相传所言的谦逊仁爱、平易近人、爱民如子的莘蓉公主吗? 莘蓉公主发现他背后斜插着一卷画轴,画轴一角露在披风外面,这样放在背部睡觉定是很不舒服,体贴的她轻轻地、慢慢地将画轴从他背后抽拔出。 葛贯亭许是累坏了,只是挪动了一下睡姿,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安稳的睡着。 莘蓉公主本来想将画轴放在桌上,却不知怎么心中充盈着满满好奇,想展开端详这少年贴身紧随、未曾放开的画轴所画之是何物呢,但天人交战须臾后,她仍然选择将画轴放在少年伏案的桌上,让他睁眼醒来,可第一眼便看到。 在即将离开的那一刹那,莘蓉公主又回眸望了他一眼,清眸闪烁着粼粼波光,如澄静的湖面被吹起一池波纹,眸光深处仍有一丝怅惘。 观心见莘蓉公主盈盈走到阁台外,正准备下楼时,躬身行个佛礼,小声道:“公主莫要怪罪,晌午与葛施主一起食用午膳时,观心才知道原来葛施主昨晚一夜未眠,可问他在做些什么,他也没有回答,若是公主要与葛施主交谈中原风土文化,可等明早...” 观心见莘蓉公主不言不语,似心思重重,改口道:“公主殿下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可等葛施主醒来之后,让观心告知的吗?” 莘蓉公主怔怔出神的眸光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淡淡地说:“嗯,那就劳烦观心小师傅转告葛公子,今夜定要来西厢禅院饮上一饮萱草茶。” 观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应声道:“是,公主殿下请放心,观心务必转告葛施主。”观心心中定是产生疑惑,疑惑公主为何如此看重一个书生,不但亲自来看望他,还邀请他入院饮茶。 莘蓉公主从观心眼里瞧出一些端倪,温然道:“观心小师傅莫要多想,大理国向来仰慕汉人儒家文化,礼贤下士,难道不应该吗?对了,本殿下让侍女们煮了些萱草茶,观心小师傅可以尝一尝,此茶有明目养神功效,对身心有益无害。” 观心本就对这位公主心生敬慕之心,没有半点迟疑,谢恩道:“谢公主赏赐。” “噗通” 莘蓉公主与观心刚要下楼的那一刻,一只琥珀色的小仓鼠不知从哪里蹿出,竟用尽浑身解数把巍然不动的画轴推出案角,画轴闷声落地,在地上兀自铺展开来。 小仓鼠伶俐地顺着案腿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吱”了一声表达屁股的疼痛后,溜到画轴上,朝莘蓉公主使劲地龇牙咧嘴的,样子可爱极了。 莘蓉公主眸光中惊讶之色在看到这只小仓鼠之后,很快被欣然之色取代了,她缓缓走上前去,蹲下娇躯,本想逗逗它时,余光却扫到了画轴上的泼墨炫丽之景,令她心中为之一震。 画中惟妙惟肖地画着一位柔美少女的侧脸,画中描绘着这张侧脸正支颐嗅着海棠花的 怡然之景,这幅水墨丹青画简直将昨夜的她赏花的淡雅举止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 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一份感动油然而生,一缕情愫心间萌动。 一觉梦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吱吱”叫个不停的小琥,它兴奋无比,手舞足蹈地在他眼皮前晃荡,让葛贯心生疑惑,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等到要坐直身子时,才发现自己背上披着淡黄色披风,披风上还散发着淡淡幽香,因他身子挪动,披风渐渐垂到地上。 藏经楼外已被夜幕笼罩,楼内案上灯火晦暗,葛贯亭刚想恼自己这么不争气地睡着时,才发觉背后一空,一卷画轴早已不翼而飞。 刚想站起寻找时,观心端着放有稀粥和馒头的盘子兀自走来,瞥见葛贯亭慌里慌张地在寻找东西,开口道:“葛施主是在找那幅画吧,公主殿下前两个时辰来此看你,见施主还熟睡着便没有打扰,不过看得出公主甚是欣赏施主的才华,临走前还让观心等施主你醒来后告知你一句话。” 葛贯亭一怔,心中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是问道:“什么?” 观心如实回答道:“故人借画一览,醒后寻她饮茶。” 葛贯亭捡起柔顺轻薄的披风,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思绪,而后,他望着手中轻柔的披风,竟莫名地咧嘴微笑。 西厢禅院。 一堵刻有“佛”字的灰墙上,窈窕倩影婆娑闪烁。 “公主,萱草茶都分发下去了,可您还没喝呢。” 有一位面容姣好、十七八岁的丫鬟对坐在院落中石凳上的莘蓉公主缓缓说道,莘蓉公主未看她一眼,脉脉眸光不离在石桌上铺展开的水墨丹青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过神来,垂敛清眸,淡淡地说:“小迎,放着先,我等下会喝的。” 莘蓉公主竟然在这个叫“小迎”的丫鬟面前没有任何公主架势,语气柔和,像是与亲密之人说体己话似得。 这位叫“小迎”的姑娘定是公主的贴身丫鬟,深受公主信任,她应了一个字:“喏!”,并示意让身后的侍女将两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萱草茶放在石桌上后,便与侍女退到一旁,等待公主的旨意。 突然来了一个高大黝黑的侍卫走到小迎面前,附耳说了几句,小迎听后便已明了,等侍卫退下后,小迎走到莘蓉公主面前,禀告道:“公主,院外有一位自称葛胤的书生求见....” 谁知原本无精打采的莘蓉公主骤然容光满面,不予理会小迎的回答,宛如一缕清风,径自跑到院外拱门前。 葛贯亭的臂弯搁着莘蓉公主的披风,他呆呆地站在拱门前,幽黑的回廊里渐渐露出一抹人影,如风的少女清丽脱俗,温婉含笑,她容颜上的笑是那么的干净,是那么的纯粹,宛如这黑夜里最闪耀的一颗星,向他靠近,向他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