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还记得,三年前。 在北冥宫的时候,在溪谷之畔,有这么一对男女。 “舒宫主,能把你头发上的簪子借我吗?” 素灰少年摊开手掌,嘴角向上扯开如暖阳般洒着光辉的笑意,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这位清冷绝美的白衣女子有些诧异。 等她将发簪递给素灰少年后,明眸始终凝视着素灰少年奇异的举动。 簪子,在素灰少年手中,用娴熟的手法,一穿、回引、打结,不一会儿的工夫,素灰少年竟是用自己的发丝做了线,从自己素灰色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给这衣服破损之处缝上了一个不起眼的补丁。 “你竟会女红?” 那美丽的女子走在绿油油的草甸上,语气疑惑地问道。 “嗯,自从父母家人都走了之后,也不得不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随着当年那似远或近的声音渐渐停顿下来,捧在手心里的那件白衣轻裳仿佛就在自己眼前浮现,裹在那美人细腰身上,一颦一笑,尽是那般牵动自己心间那最敏感的一根弦。 思绪如风筝一般,就算飞得再高再远,总有一条细线拉扯着,终将回到现实之中。 扈力钦低首凝视正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白衣轻裳上那一块补丁图案。 素灰色补丁、配上黑色发丝缝合边,看似这一灰一白两种炯然不同的颜色搭配在一起,倒是给人一种浑然天成之感。 “原来她还留着这件衣裳......” 扈力钦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这补丁图案的恍惚间抽离回来,急道:“二叔,力钦有急事.....” 他匆匆地跑开,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涌上心头,那雪白衣裳被他放进细软内,紧紧背着,细软朝着胸口的位置放着。 许是这样子,放在心口上,才算得上最安全的位置,正如他心里所思所念,如今所忧之人那样,永远放在心里某个安全而隐秘的角落,神圣而不可侵犯。 “力钦....” 慕容秋水早已将扈力钦一时惊诧、一时痴迷、忽而动容、忽而焦虑的多种神情看在眼底,她心内的那酸溜溜的醋坛子就在这神色慌张的青年将所有事情抛诸脑后,不顾一切地奔向芙蓉园的那一刻,被打翻了。 酸涩的苦味瞬息间透着血脉,浸润着舌尖,渗透进毛孔,那阴冷的无助感也在那一刻漾起心房。 “舒宫主......舒宫.......晴儿.....是你吗.......你在哪儿......” 青光迷雾间,灰黑青年孑然一人在徘徊,在寻觅,在呐喊,一颗心前所未有地被满满的忧虑占据着。 一只只长节肢的红头蜈蚣夹杂着青色瘴气破土钻出,红头如烛火闪烁,从四面八方向着扈力钦围来。 扈力钦凛然不惧,心神当即一敛,双手交错深入各自左右袖口中抽出两张无字的灵符,朝空中一抛。 双指指尖凝起金黄光束遥遥射在浮于半空的灵符上,虚写着一行字奇怪的文字,这奇怪的文字登时金光大绽。 灵符瞬间飘忽灵动,犹如神助般在周围转了一圈后,破碎成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粉。 红头蜈蚣像是非常畏惧这些金色光粉,在光粉洒满落地之前,纷纷钻入土里。 “扈..大....哥” 一阵清风荡起,将断断续续、轻轻柔柔的女声传来,扈力钦耳垂轻颤,他定了定慌张的神情,屏住呼吸,开始思索那声音从何处来。 半晌,他反而拔腿朝着右手边纵身一跃,果真那青光雾瘴里确实有着一个异形世界,一眨眼就把灰黑身影吸入到青色漩涡里。 树林里又恢复了带着诡异的平静。 迷障中,一只庞大的红头蜈蚣正将头部的棱针伸向那摔倒在地上的白衣女子。 定睛一瞧,那清丽少女的一袭白衣衣裙早已被沾染了青色的瘴毒唾液。 等到少女将惶恐失色的玉容侧了过来,扈力钦才看清楚眼前这清丽少女的模样。 这清丽女子双眉弯弯,眸鼻如画、容颜姣好,只是这肤若白雪的颜被弄脏了,像极了一只狼狈的小花猫,可怜巴巴的躺在那,用又惧又怕的眼神朝着扈力钦望来。 扈力钦错愕万分,忍不住喊出口来:“杜蔓....杜师妹.....” 杜蔓在迷雾之中伸出玉掌,拼命地向着半空虚抓,她的那双眸眼充盈着对生命炙热般渴望。 她望向扈力钦的视线很快被那只庞大的红头蜈蚣黑压压的身子给阻隔了。 扈力钦大叫不好,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阵法里的幻物去伤害无辜之人,当即内蕴鸿蒙元气,聚集于掌心之中,并覆掌击地,蓝色光波钻入泥地里,顺着它的指向,沿着红头蜈蚣所在的方位运了过去。 “天地玄极,八荒莫御。” 扈力钦指间夹着一条黄符,举过头顶,口中念起灵符起阵的法决。 可是刚一念罢,红头蜈蚣浮空荡起,一条刺尾冷不防地甩了过来,扈力钦处变不惊,凌空后跃的同时,袖口挥出一面青纸方形灵符旗,旗面上写着正是蜈字。 灵符旗迎风飘扬,瞬间飙射出无数流光淬火,悉数砸向红头蜈蚣。 红头蜈蚣哪里受得了这流光淬火的侵袭,红头萤火亮起,可是一抹灰黑身影从它身下斜斜掠过,犹如穿花蛱蝶般鬼魅迅速。 一张灵符纸就在刹那间贴在蜈蚣身下三寸位置,通身冻成一节冰棱,等到流光淬火齐刷刷降下后,那一节冰棱早就灰飞烟灭,无影无踪了。 整个地面轰然往下深陷五尺,原本躺在地上的受了伤的杜蔓却没有了踪迹。 原来多亏了这扈力钦在危难之际,以灵符贴兽之身后,顺带着将杜蔓抱走。 杜蔓被扈力钦抱在怀里,迷迷糊糊的意识隐约看到扈力钦坚毅而英俊的侧颜,便带着微笑昏睡了过去。 等杜蔓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里。 当她睁开眼眸时,发现坐在旁边守护自己的是扈力钦时,心中不知有多么欢欣雀跃,只是他手中正紧紧揉着那一件雪白女裳,随即着用掌纹轻轻地摩搓着衣裳的补丁位置,这痴痴的神情倒是被杜蔓看在眼里,她心中的喜悦也渐渐地被莫名的忧伤给取代。 因为在她的意识里,曾经还有一位外表清冷实则内心对爱痴缠的女子也是这般爱护着那件有些破旧的白衣。 “师姐,那衣服都破了,你怎么还舍不得扔掉?” 纯真的少女带着疑惑,无意间发现师姐的衣柜里放着一件叠着整齐的白衣,白衣不显眼,让她不解的是这件有些陈旧的白衣明明有个补丁,却被她的师姐视若珍宝。 清冷的白衣女子一颦眉,将那件衣服藏了回来,眉宇间闪过一丝紧张,理了理那件白衣,将它珍之重之地放在床头。 那白衣女子敛了敛容,又恢复了肃然清冷的姿态,道:“小蔓,不要随便动人家东西.....这衣服再旧....也要留着.....” 尽管语气冰冷严肃,言语中却难掩一丝紧张的颤音,杜蔓饶是打量着白衣女子的玉容,许是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 此后杜蔓寻了一个机会,在舒晴不在屋中的时候,从她的床头翻出那一件白衣,摊开仔细瞧上一瞧。 “什么都没有,这晴儿师姐到底为什么这么宝贝它呢?” 这件白衣除了那一块补丁,别无其他异常,没有找到线索的杜蔓轻叹了一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趴倒在床榻上,将白衣一摊,用里衬往脸上一盖。 无意间看见那袖口处有一个用头发线缝上的字眼,整个娇躯登时坐直起来,紧凑地将那袖口里衬往外翻开,竟是发现那补丁里衬的位置,这是用女子细软的头发丝绣上一个“情”的字眼。 说时迟,那时快,在杜蔓回想到这个情节时,眼帘外的灰黑青年竟也心思缜密地寻到了这补丁里衬的“情”字。 灰黑青年本就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被什么事情给怔到了,恍然失色。 杜蔓偷偷眯眼瞥着扈力钦的脸容从惊诧变化成莫名咧嘴窃喜,这种窃喜的表情是她从未看到过的。 因为在杜蔓的印象里扈力钦就是一本正经、严肃冷傲的人,难得有这么温情的神色,她当下一猜,便是知道了是这个“情”的魔力。 且听这灰黑青年幽幽地念着:“情者,竖心旁着青,舒心亦伴钦,舒家晴女情予钦。” 杜蔓闻言大愕,这个字让她琢磨了小半年都无头绪,却被他一语道破了。 某天某夜,梵音宫。 “情者,竖心旁着青,舒心亦伴钦,舒家晴女情予钦。” 窗棂旁,那清冷的女子凝视着白衣里衬的补丁上的“情”字,一语成谶道。 恰巧路过、捧着一盘栗子的天真少女骤然敛起笑意,娇躯顿刻僵硬起来,站在那一动不动,自己的影子耷拉在地上,而窗棂的那一抹窈窕影儿也折射在石砖地上,好不萧瑟,好不情意浅浅。 杜蔓怔怔望着那地上的白光与黑影的重重叠叠,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顿刻成一片白幕。 白幕上,隐约可以看到一条溪流,她大概叫不出这个地方的名儿,但是这条溪水与溪边的一对男女,这个画面像是烙铁棒镂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个旭日的清晨,暖暖的太阳将那英俊青年的面庞照亮,她的心只要轻轻一瞥见他,就无比温暖如春。 卵石上,高低的影儿,何其般配的男女,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这么饱含热泪、深情地对望着。 而她只能躲在某个角落,让自己的心像个大石头一直向着大海深处渐渐沉下去,视线被泪花模糊着,她仍然固执地睁大明眸,随着那英俊的青年徐徐步伐而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