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书生梁敬手中那幅不夜朝雪图题诗结束后,如同替手中画卷加上点睛之笔。 一座不夜山巅,除却霜雪千重之外,又有紫气升腾,云烟氤氲。 顷刻之间,位于桃夭州的文运瞬间聚拢,配合那同样来得妙到毫巅的天地灵气,一同涌入梁敬体内。 瞬间引来位于雁愁涧两侧山崖栈道,以及中间廊桥之上无数炼气士的目光。 “有人入了分神境!” “好浓的文运,莫不是文庙学宫哪位先生在此破境?!” 伴随着半空中那人破境成功,手中那幅不夜朝雪图也绽放出光芒,在此刻充盈天地的文运与灵气的交织缠绕之下,将画卷之上的内容,显化为蜃景。 山崖栈道与廊桥之上,来自于扶摇天下九州的炼气士,以及极少数山下人,纷纷朝上空投去惊讶目光。 画卷栩栩如生,将不夜山的雪景勾勒地惟妙惟肖,一些细节更是以假乱真。 尤其当梁敬“观雁落”后,随手又将那幅景象添于画上。 在那画卷之上的不夜山巅,一个爪印,一只慌忙离去的鸿雁,替一幅静止不动的不夜朝雪图添上了许多生气,让这幅画,顿时就灵动起来。 画上有爪印和鸿雁,画外亦有爪印与鸿雁。 天上一幅不夜朝雪图,地上一座不夜朝雪山。 最后更是在画卷边缘题诗一句,让位于下方的那些炼气士看过之后,拍案叫绝,称赞不已。 位于山崖栈道之上的郑思哲以及年素素,还有那位在半空中,窥得梁敬作画题诗全貌的不夜山副山主袁天成,各自以心声向书生梁敬道贺。 镜湖书院山长点评道:“诗画双绝,文采斐然。” 年素素笑言一句:“君见鸿雁飞于顶,料雁见君应如是。” 袁天成于空中一个闪身,出现在恰好将那幅成色极佳的不夜朝雪图揽入怀中的书生身侧,打了个道门稽首,玩笑似的说道:“梁公子以诗画突破元婴,跻身分神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他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笑眯眯地望着梁敬。 而那位才刚刚突破元婴境,攒天时地利人和,以诗画步入分神境的书生,不明所以道:“袁山主这是?” 袁天成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梁公子在我不夜山,借雪景破境,难道不应该表示表示?” 梁敬算是看明白了。 这是打劫,赤裸裸的打劫。 他哭笑不得道:“来得匆忙,没带神仙钱。” 而那位广袖男子,身为一座不夜山副山主,自然是老成持重之辈。听闻此言,完全不慌。他微微抬起一只袖口,从中自行飞出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悬停云端。 袁天成爽朗大笑,反倒是一副你小子占了便宜的模样,说道:“谈钱多见外,咱们不夜山跟梁家什么交情?这样吧,梁公子既然有雅兴,不如再随手给不夜山留下一幅墨宝。” 梁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广袖男子。 这个家伙,就是不夜山副山主?!难怪临行前,父亲会说扶摇四绝根本其实是“袁老不羞”、“莫老不羞”、“鳌老不羞”。 而当梁敬询问父亲还有一绝呢? 当时,老人只是微笑不言。 袁天成悄咪咪,小声对梁敬说:“嘿嘿,随便写两个字也行啊,你既是大煊十大才子,又在今日步入分神境,更是难得一见的诗画双绝,以后便真真儿是个‘落笔生辉’了,一笔一划那可都是不少神仙钱呢,说不得过不了几年,就能直追那位画圣大作······” 还有半句话,袁天成没敢说出口,是那“到时候再想要你小子留幅墨宝,恐怕就不容易了”。 一袭儒衫的书生,头戴方巾,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拿起悬停空中的那支笔,在砚台中蘸了蘸,而后屏气凝神,提笔一气呵成,写下两个字。 那位不夜山副山主,眯眼笑着,不断揉搓着双手,哪还有半点严厉正经的老前辈姿态,当他看见梁敬只写了两个字就放下笔之时,袁天成试探性地问道:“字如其人,板正,太板正了,就是寻遍扶摇天下,打着灯笼去寻,掘地三尺地寻,恐怕都寻不到如此板正的小楷了。只是······说两个字,还真就只留两个字啊?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吧,堂堂梁大才子,怎可······” 不等广袖男子将话说完,梁敬便伸手去摸那张纸,淡然说道:“不要算了。” 就在书生的指尖都快要触碰到那张纸之时,袁天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抬起衣袖,眨眼间便将那幅墨宝吸入广袖乾坤之中。 他义正言辞道:“说好两个字,就是两个字,梁大才子不仅才气无双,更是言而有信,实乃天下读书人之楷模,袁某定将梁大才子这幅墨宝高悬书房之上,时时刻刻瞻仰公子风采!” 梁敬啧啧称奇,与那不夜山副山主告辞一声,御风落下,在诸多山上女修的注视下,飘然落地,去往李子衿与少女红韶身边。 李子衿虽然还没有见过大修士破境的景象,今日乃是初次开了眼界,不过听闻周围嚷嚷闹闹的,好像在说什么突破了九境,故而少年也明白,是梁敬跻身分神境炼气士了。 儒家门生,在三教之中,算是破境最为简单,却又最为困难的。 道门修士可以凭借斩妖除魔,修炼丹道、符箓之道来增强自身修为。 佛门弟子则是靠诵经、吟唱、行山淌水,修行靠的是渡世。 而儒家门生,修行一事却不是放在首位的,甚至儒家弟子几乎都不太在意境界一事。 广义来讲,天下读书人,无论出身贵贱,无论是身在学塾、书院,还是贫寒人家,没钱念书,就只能啃别人翻烂了的书本的人,还是那些出身名门望族,书香门第,自幼便接受良好教育的人,都算作儒家门生。 他们遍布朝堂之上,江湖之中,山上山下,几乎都有儒家门生的踪迹。 狭义上来看,儒家门生,却又仅仅是那些身为炼气士的读书人。 在扶摇天下,并非所有儒家门生,都能够靠读书写字来磨炼境界。正如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开辟识海,从而依靠吸纳天地灵气来增长自身修为一般。 也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能靠“读书”,就成为炼气士。 那些有修行天赋的儒家弟子,如梁敬,如赵长青,往往都是在读书时,自然而然地便开辟了识海。 故而只要接触文字,无论是翻阅圣贤文章,还是自己写文章,都可以凭借感悟文字,领悟文字,去砥砺境界,增强修为。 对于这些有修行天赋的儒家子弟来说,提升境界,便如同水到渠成。会随着一个人的学问越来越大,对文字的掌控越来越强,对文章的感悟越来越深,不断拔高修为。 儒家门生的破境,简单就简单在水到渠成,有天赋者,甚至无须刻意修炼,学问到了,境界自然到了。 可儒家门生的破境,难也难在难以琢磨。 在扶摇天下,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便是在说一个人的学问如何,很难衡量。 放在修为上,同样如此,故而其实在书院、学宫,都有不少先生、祭酒,学问很大,可是境界却不高,甚至没有踏上修行之路。 这种事也很常见,所以说,身为儒家弟子,连踏上修行之路都如此艰难,更何况是破境? 天知道一位读书人,得翻阅多少圣贤文章之后,才能开辟识海,感受天地间的灵气。 有人的在学塾之时,被先生传授第一篇蒙学典籍之后,便已开辟识海,从此踏上修行之路,看过的每一篇文章,写下的每一个文字,都成为他的一份修为。 而有的人穷尽一生,哪怕读过万卷书,写过百万千万字,依然不得其门而入,恨不能踏上长生路,看更多的书,做更多的事,写下更多文章,去文以载道。 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 对于无法踏上修行路的读书人来说,哪怕晴耕雨读,步履不停,也依然读不完世上书籍。 可其实,书山文海,亦非踏上修行路的儒家炼气士可以阅尽的。 管你再如何长生久视,世道在变,学问就在变。 有些东西,可以传承,可以延续,是一座天下必不可少的薪火相传,是让后辈牢记盛世得来不易的循循善诱。 有些东西,需要推翻,需要改变,是烧掉固步自封牢笼的第一把火,是弟子不必不如师的关键所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胆假设。 故而当李子衿,得知书生梁敬,竟然已经突破八境巅峰,跻身九境炼气士之后,朝他作揖道:“梁公子破境,可喜可贺,愿公子文运昌隆。” 梁敬还以一礼,递给李子衿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愿小夫子,心灯不夜,步履不停。” 破境之后,本就身为儒家子弟的梁敬,更能看清楚世人身上蕴藏的文运,而他眼前的少年,身上所蕴含的文运,已经呼之欲出。 颇有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的味道。 三人扶着山崖栈道的拦着,共赏漫天雪景。 朝阳已升,替不夜雪景染上一层金黄。 寒意才将起,暖意又浮现,乍暖还寒时,廊桥山崖边,神仙眷侣,相拥无言。 此情此景,少年怎可无共情? 一点寒光先至,随后光阴凝滞。 天地静止,雪花不再落下,而是悬于空中。 阳光透过每一片雪花的棱角,在大地上映照出千丝万缕的奇异形状。 李子衿一袭竹青色衣衫,身材修长,模样清秀,手握着苍翠欲滴的翠渠古剑,斩出一条光阴长河。 将那条光阴长河中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铭刻于心。 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此时此刻”。 身前有一条光阴长河缓缓流动的少年,细语呢喃道: 吾有一剑,可斩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