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千张给王升打电话的时候就在离着这家医院不远的一家酒吧,等他找到这间病房时,时间刚过十一点半。 这位曾在茅山交流会上意气风发的龙虎山高徒,在这深夜里竟浑身酒气,整个人像是梦游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失意青年的颓丧气质。 虽然看起来丧了点,但比他平时的状态却意外成熟了许多。 他看到王升这两条被石膏固定的小腿,还算有良心,沙哑着嗓子问:“升哥,你这是怎么了?腿断了啊?伤的重吗?疼不疼?” “最近在练习一招天外飞仙,没想到摔坏了腿……这不重要,你怎么了?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王升皱眉注视着施千张,这家伙此时别说道心了,心态已经崩成了残渣。 这位龙虎山的高徒直接蹲在了病床旁,长长的叹了口气,几分钟都没能开口。 一旁牟月和大牛对视一眼,牟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双手对王升一阵比划。 王升悟性惊人,很快就明白了牟月要表达的意思—— ‘圣火者’道号千行,乃龙虎山天正道长的弟子,与施千张是同门师兄弟。 大概是因为自家师兄搞出这么大的乱子,这个施千张良心不安,所以,这是在自责? 不对啊,施千张这家伙不像是这么有责任心的修士…… “有事就说事,寻死觅活的这算什么?”王升道,“你先坐下,修道之人也要注意自身仪态,你更是龙虎山的弟子,莫要让人看笑话。” “哎,升哥你就别教训我了。” 施千张抹了把眼泪,默默的站起来,一旁大牛已经搬了张椅子过来。 大牛在旁忍不住嘟囔一句:“咋还真哭了?” “我装哭干嘛,王道长又不是他师姐那位仙子姐姐……升哥,我对你家那位仙子姐姐只有敬仰,没有掺杂任何复杂情感,升哥你相信我。” 施千张委委屈屈的说了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想到什么,继续捂着眼在那哽咽。 王升道了句:“若这一幕被柳云志道兄所见,怕是要嘲讽你施黛玉了。” 施千张瞬间放了手,顶着一双红肿的眼,满是无语的看着王升。 “升哥你就不能好好安慰安慰我,我现在心底的煎熬……唉,为什么这个世界就没人能理解我!” 牟月幽幽的道了句:“只有先去理解了别人,别人才能理解你呢,施道长。” “姐姐,您哪位?能不能不挖苦人啊。” 施千张扭头看着牟月;牟月微笑着轻轻点头,并没有回答什么。 明明之前他们在调查组驻地有过几面之缘,但看施千张这表情,已经是完全忘记了。 “到底怎么回事?”王升心底略微思索,有些狐疑的问了句,“当初郭千行意图偷盗《天师秘箓》第三卷而打伤了一个弟子,那个被打伤的弟子难道就是你?” 施千张再次掩面而泣,“升哥你咋这都能猜得到!我这张脸没法要了算是!” 牟月在旁恍然大悟状,“‘圣火者’想要盗书时打伤了一个弟子……龙虎山三代弟子中,能修行《天师秘箓》全册的也不多,施道长你也是其中一个!原来如此!” “就因为这点事哭成这样?”王升笑骂了句,“你平时那厚脸皮去哪了?” “我……唉!” 施千张幽幽的叹了口气,注视着王升,刚想开口,又忍不住哽咽了几声。 如此重复几次之后,这家伙总算对王升说出了自己心底最为煎熬纠结之事。 “升哥,我拿你当我哥,这事我这几天谁都没说过,我就对你说。反正你现在脚伤了也没法下地,也干不了其他事……” 王升:…… 施千张叹了几口气,总算断断续续的把心里话讲了出来。 这不讲则矣,一开始讲,王升都有些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这货。 “千行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跟他差不多时间入门,他先拜的师,我还在跟着我舅老爷打杂的时候,他就对我各种关照,甚至我一度怀疑他对我有那种意思,睡觉都不敢背对着他。” 牟月顿时一首扶额。 “后来我拜师,我们一起溜下山上网,一起开黑打游戏,一起去澡堂子里洗霸王澡,一起调戏师姐和师妹……我们两个为龙虎山贡献了多少欢声笑语!” 大牛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施千张深深的叹了几声,继续道:“我大概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变,天地一夜之间变得能修行了,我被选成了核心亲传弟子,他却只能停留在外门,他心底肯定别扭。 我不想失去这个最好的兄弟,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跟他一起继续混日子,甚至还偷偷传给了他几道只有核心弟子才能学的秘箓秘法。 可没想到,师兄反而跟我越来越疏远。 有次他下山几日,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面半个月不出门,我去问他怎么了,结果,结果……” 说到这,施千张又掩面而泣,“他偷袭打晕了我,把我!把我!升哥啊!” 王升顿时心里一咯噔,一旁的牟月则是摇头一叹,满是怜惜的注视着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龙虎山弟子。 而大牛双眼放光,迫不及待的问了句:“然后呢?详细说说啊!怎么把你破了的!” “破啥?”施千张一脸懵逼,随后继续掩面呜咽,继续说着: “他把我带去后山,藏在一处山洞中……他用剔骨符和续筋符折磨了我五天五夜,要我背出《天师秘箓》第三卷。 我虽然平时嘴贱了点,但我骨头不贱啊!师父传我道法,师门给我修行,道承的规矩在这,我就是被千行折磨死,也不会吐露半点…… 最后,他放弃了,他跪在我面前,跟我磕了几个头,说了几句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第三卷,他不说,我只知道他肯定有他的理由。但在这件事上,我也要坚守自己是龙虎山弟子的立场,升哥,我……我……” “你做的没错,不必自责,”王升宽声安慰着。 “这事我是无愧于心,可我……” “你到底在哭什么?”王升皱眉问,“这事你没错,能挺过五天五夜的折磨不吐露道承之秘,龙虎山自该好好待你。” “是,升哥你说的没错,这件事之后,我在门中的待遇更好了些,被定为叛徒的千行却销声匿迹。” 施千张抹了把脸,仰头看着病房天花板上那浅浅的纹路,继续说着:“从茅山交流会回去之后没过多久,我突然接到了千行的一个电话。 当时我震惊了,我劝他回来认错,我还说如果师父罚他,我就跟他一起受罚。 他说不,他要做一件大事,他还说,他寿元无多,想让我帮他,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对是错,但他觉得必须去做。” 牟月在旁忙问:“他让你怎么帮他?” “如果师门和道门的人要追踪他的下落,他让我不要出手,我……答应他了……” 王升面容渐渐严肃了起来,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王升沉声问:“你的意思是说,你能找到圣火者?” “我跟他熟的几乎要穿一条裤子了,怎么会忘记他的气息和灵念!我用一张符就能搜到他在哪!可我不敢,那是我最好的兄弟!” 施千张几乎要抓狂,双手捂着脑袋,在那一阵抽搐。 “升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好想去死,我这里堵得慌…… 我如果帮师父他们找到千行,千行肯定会被他们打死!肯定会被他们杀了! 可我就这么看着不去管,今晚说不定千行会搞出什么事,我不知道他这次会害死多少人,我不知道他搞的这么大…… 可我特么只是个混蛋,我不是个杀人犯! 我该怎么办,谁能帮帮我?升哥你一剑杀了我吧!就当我求你了!” 施千张情绪激动了一阵,站起身,又慢慢跪在了地上,最后就在床边不断呜咽。 出手,自己最好的兄弟必死; 不出手,自己兄弟又要去害死不知道多少人。 也难怪平日里不把多少人放在眼里的施千张,会被折磨成此时的这般模样。 施千张虽然喝了酒,但他主动找到王升,并不是真的求死,怕也只是想让王升逼他自己做出选择…… 王升看了眼挂钟,已经十一点四十五分。 一旁的牟月已经从愣神中恢复了过来,抱着手机风一样冲向病房外。 正呜咽的施千张擦擦眼泪,抬头带着哭腔问了句:“她谁啊?跑什么啊?尊不尊重人啊!” “特殊调查组,”王升缓缓吐出五个字,施千张一愣,随后立刻弹跳起来,一个健步跨过病床,直接就要扑向窗口。 旁边突然撞过来一头‘黑熊’,把施千张直接顶在墙上,然后用力摁住。 “放开我!” 施千张怒吼着,身周真元鼓动,将大牛直接挣开,一脚把大牛这大块头踹飞了出去。 他刚要走,王升平静的嗓音从后面追了过来,让施千张脚下如同钉了钉子一般。 “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逃避只会让你一辈子陷入心魔,”王升淡然道,“你此时感觉自己夹在师门和你师兄之间,夹在大义和私情之间,觉得两难顾全。 千张兄并非糊涂人,你今天能主动来找我倾诉,其实已经是在给自己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这些话你只是想借我的口听到罢了。 男儿立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成则谓之勇,败之则愚至极; 于公你要去维护自己师门,保护自己师门道承的功法;于私,你要去救你师兄,只有找到他、阻止他这一条路。 你再犹豫,再迟一些,怕是一切都难以挽回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施千张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一直有些混乱的目光终于渐渐变得坚定,变得恢复了亮光。 他在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符,咬破手指,滴了三弟鲜血在其上,黄纸符光芒涌动,蓬的一声化作了一只灵鸟,被施千张抓在手中。 “升哥你说的没错,我要去找千行!我要在他把事情搞大之前阻止他!” 王升心底一叹,刚要开口说话,忽然抬头看向门外,目光满是警惕。 正此时,门外的牟月发出一声尖叫,身形踉跄着倒退回了房中。 她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手中的手机却只剩下了半截。 手机断口处十分平滑,非一般利器所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