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见不远处一处空旷所在,满满当当的站满了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风吹不进,水泄不通,往来行人,多受其碍,心怀怨言,面带不悦,却因无意间瞥了一眼那围观人群当间儿中的情形,竟也停下匆匆脚步,看得入神,不时也随着众人一齐鼓掌喝彩,叫好声不绝。 沈墨鱼一行人也颇为好奇,但那围观的人甚多,只得坐在马背上抻着脑袋向人群之中张望,却见正当中被诸多百姓围观的,乃是两个男子。 左边那坐在一张胡凳上的男子生的极为俊逸,颇似女相,却是个病恹恹的年轻人。白净阴柔青瞳醉,粉面丰唇似娇人,瘦削如骨真潇洒,却道无情自垂怜。那男子看似二十多岁模样,生的白净瘦削,面有病态,娇弱似女子,满头青丝扎成若干细小的长辫,又束成长长的发辫,搭在肩头,头戴一抹深青的抹额,两眼竟是极为少见的碧玉色,身着一领雪白的长衫,愈发衬托其皮肤煞白,不似常人。那人容貌姣好,与中原人的相貌有些差别,想来该是北方胡人的后代。 细细端详,却见那男子双目呆滞无神,似是失明之人。面无表情,嘴角却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头微微侧向右边,呆滞的循着声响凝望着身旁之人。 而他怀中则躺着一把三尺左右的乌斑竹马尾胡琴,带着竹节的琴杆搭在肩头,末端椭圆的长琴筒则摆在双膝之上,左手揽住琴身,右手扯住琴弓,拉奏的得心应手,架势颇足。 且看右边那男子亦是骨瘦如柴,瘦削身长,但却皮肤黝黑,手脚有力,布满老茧,一看便是个常年奔波,风餐露宿,饱受苦楚的精干手艺人。那男子头戴幞头,看样子读过几年书,满脸洋溢的笑容略显僵硬,露出一口白牙,看上去十分喜庆。男子容貌与常人无二,一看便是土生土长,最为平凡的中原人,不算英俊亦算不得俊秀。身着青灰色的粗布短衫,将袖手高高挽起,一双有力的大手不时摆弄着绑在十指上的丝线。 顺着那丝线去看,原来是一位木偶艺人,眼前那半人高的木偶制作的极为精巧,栩栩如生,单看脸庞竟真如一位美貌绝伦,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那一对雕刻的美眸如同狐狸一般勾人心魂,似会说话一般。那一抹丰润红唇更是令人啧啧称奇。 细看木偶,身长三尺,肤若凝脂,着一身鲜红如花红纱裙袍,袍袖间隐隐约约露出一小节白若美玉的藕臂与纤纤细指。且看那木偶四肢皆被若隐若现的银丝连接,末端则绑在那身后的男子手中,随着两手的开合变换,高低起伏,木偶也如真人般灵活听话,旋转飞舞,舞姿绚烂,似牡丹盛放,若桃花含笑。 一颦一笑,皆由人定,一舞一动,诸凭人言。 二者配合,相得益彰。在胡琴极为柔美,颇显悲怆凄凉的琴声配合下,那身着红纱的木偶旋转飞舞,俯身翻转,下腰醉卧,一如常人,青丝飘动,眼波流转,竟又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舞起剑来,上下翻飞,灵巧精致,大气磅礴,剑光粼粼,红裙翻飞,真好似一位渴望上阵杀敌的巾帼女将。正当众人目不转睛,屏气凝神的紧盯着那一只木偶,惊叹于那木偶的精致与轻巧,而忽视那为之伴奏的胡琴声时,身旁一直沉默不言,静静拉琴的年轻人竟然开口唱道: “自古须眉贪厮杀,却叫巾帼恋红纱。折簪弃玉黄花撇,梦里曾听声声茄。金戈交错分铁铠,寒光迸裂阴山下。麾独老叟泣龙吟,空将青丝成雪发。回首再望萧关处,重山相叠血卷沙。枯木悲嘶西风鸣,狼烟烽火白头纳。爪牙潜伏窥金殿,青天有云泪遮眼。常坐闺中催人老,梦醒灯下自舞剑!莫言寒酸,莫道辛辣,荒谈醉酒负国家!他日若得身披甲——勒石燕然拒胡马!” 随着那婉转的歌唱声急转直下,愈发凄楚悲凉,那白衣男子手中的琴弓拉扯的也越来越急促,琴弦之间似乎要迸射出连串的火星,原本平淡的曲调刹那间便如战火绵延百里有余,金戈铁马,寒光铁甲,刀剑相碰,战鼓隆隆,弦中似暗藏千军万马,一齐杀出,喊杀声震天,似惊雷霹雳,震颤乾坤,却又在一瞬,戛然而止,归于平静。 似乎先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这便是梦醒时分。灯火之下,独留那一袭红衣,摇头叹息。 所有的观众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包括沈墨鱼一行四人,目光尽皆汇聚在那三尺高的木偶人之上,全然不知残阳早已落下西山,家家户户门前已然悬起灯笼,照映街巷。只见那木偶人垂着脑袋,用剑尖挑起一旁桌上的小酒杯——在常人看来,仅如拇指大小。 木偶人将酒杯凑近唇间,仰头一饮而尽,此时此刻,周围喧闹的人声似乎都不复存在,在观众眼中,已是一片寂静。而胡琴与歌唱声再起,白衣者接着唱道:“却将平生托幻境,此志难改——”话音刚落,只见那红衣木偶将酒杯弃在一旁,挥剑甩手,将剑刃搭在脖颈旁,停滞不动,眼中似乎闪烁着点点泪光,红纱与青丝在风中飘动,只轻轻一抹,便徐徐倒下。 一场戏唱罢,本以为是新娘出嫁的戏码,却不想原是个报国无门的女子不愿空将一生付与红妆与梦境,最终自尽的故事。 围观看戏的人群沉默了几秒,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好声与掌声,无论是那配合得当的胡琴与唱词,还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木偶戏,相得益彰,都值得活得如此大的赞誉,掌声绵延不绝,其间不乏叫好喝彩,热泪盈眶之人。而那表演的两人似乎也十分满意,白衣者面带微笑,依旧紧紧坐着,青衣者则是弓着身子,点头哈腰,挠着后脑,憨憨的笑着。 待喝彩声与掌声逐渐平息,那着青衣短衫的木偶戏子急忙转身从身后的大木箱子上取来一只铜锣,背面朝上,攥在手中,说道:“各位看官,各位老爷,小的和我这位拉胡琴的兄弟乃是游方的艺人,听说燕平府住的都是富贵人家,个个长命百岁,多福少灾!今日特来到燕平府,为诸位表演表演,还望有钱的能捧个钱场,滴水之恩,我兄弟二人谨记在心!”他的嗓音沙哑又低沉,却并不惹人讨厌,说罢又笑呵呵的转身碰到诸位看客身前,极为谦恭的低着头讨赏钱。这本是人之常情,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哪里能白白表演。好在看客之中虽走了一部分人,剩下的大部分都慷慨解囊,甩出几枚赏钱,待那木偶戏子转了一圈,铜锣中的铜钱已然堆得满满当当。 这似乎令那木偶戏子十分意外,赏钱越来越多,他眼睛里的光也越来越亮,喜笑颜开,笑得更为灿烂,脊背躬的更低了。 许多给了赏钱的看客仍不愿离开,议论纷纷,赞叹不已,更有人望着那精致的木偶,对那木偶戏子半真半假的喊道:“喂,你这木偶真不错,若是有人要买,你卖是不卖?”木偶戏子似乎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闻言直起身子,依旧是笑容满面,摆手谢绝道:“自小跟着,相依为命的木偶,早有感情了,卖不得。若是卖了,要遭天打雷劈的。” 似乎是见他憨厚,有意与他开玩笑,看客中还有人探出脑袋:“有买就有卖,天经地义。出五十两银子买你这木偶,你卖是不卖?”木偶戏子闻言犹豫了片刻,又挠着脑袋笑了笑,摇头说道:“我不傻。赖以为生,吃饭的家伙,若是为了这五十两银子把它卖了,五十两银子花完了,又当如何?不会其他的,就指着它吃饭啦。” 谁知此言一出,引来众人一阵哄笑,都觉他有些痴傻,此时又有人喊道:“那出五百两呢?五百两卖不卖,够你这种人吃一辈子啦!”众人闻言,又是阵阵嘲笑声,身旁那静坐着一动不动的白衣年轻人已然有些不悦,但那木偶戏子却还在笑着应付,沉默了许久,似乎真的考虑了许久,终于苦笑着摆手道:“休要打趣我。” 看来生活富足的燕平府城人虽然称赞这外乡来的木偶艺人表演精彩,却不妨碍他们依旧看不起他,只是将他当作玩耍调侃的谈资。木偶艺人虽然不在意,但却明显能从身后那白衣年轻人的表情之中,读出几分愤懑。 待那木偶戏子将手中的铜锣转到白星泪等人身前,白星泪毫不犹豫的便将浑身上下所有的银两,约莫有二十两左右,一分不留,全都堆在那铜钱之上,白花花的银子在一堆铜钱中甚是显眼,不禁叫那木偶戏子两眼发直,咽了口口水,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抬头望了一眼白星泪,见四人衣着打扮都不像是寻常人家,急忙下跪叩拜道:“不知是哪家的贵人小姐赏脸,敢问小姐姓名,小的定然铭记在心,谨记姑娘恩德!” 《明月冷剑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明月冷剑心请大家收藏:()明月冷剑心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