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是要在此点火焚骨,便是要王序挫骨扬灰自此湮灭,哪有叫你们再把他救活的道理?”柳眉一竖,白荷眼里竟有着我从不曾预见到的狠厉。 “是你?” “是我。” “为何?” 白荷沉寂良久,再开口却是清冷声调,如多年前的青碧:“我不能因为一个已死之人而失去夫君。” 挫骨扬灰,人之极刑。万物生死轮回的法则在此,即便我再去把生死册改十次百次,也是无济于事。 白荷看我的眼神痴痴的:“若要为王序报仇,你们大可向我而来。” 我苦笑摇头:“你回去吧,没有人会给治你的罪。”言语间,沈凌已上前一步跃下山崖。 我看着白荷:“我真想不到……”又对上白荷镇静下来的眸子:“我以为是陈渊。” “我不能让陈渊死。”白荷答道。 转眼之间沈凌找着那节手骨上了山崖,我看了白荷一眼,想着她也是无奈,想了想,还是说了句祝福的话:“愿你如愿,一世平安。” 竟有两行清泪从她面上滑落。 抱着一节骨头实在有碍观瞻,于是化出一个小小盒子,将王序的骨头放在其间。沈凌脸上掠过一丝讶异:“凭空取物,长安的法术竟然如此高强?” 我皮笑肉不笑:“哪里哪里,只不过是我师父比较擅长瞬移之类的法术而已。” 介于事情的发展演变与我所预料的相去万里,和沈凌一阵商量过后决定缓几天再把所看到的一切告诉青碧。 回到碧云天已略觉疲累,在沈凌的强求下匆匆吃了些饭食,我便躲进了西楼。 装有王序手骨的盒子被我放在桌上,正欲和衣而睡时,忽又想起王序魂灭时托付我去做的事情。 我拿出那一束如冬雪般纯白的发丝,微微叹了口气,小心的将它们缠在了那节手骨之上。 人心难测,至净至纯至污至杂,都在一念之间。终究是我的眼神还不够好,看不出人心里面的种种计算。 譬如爱一个人,却并不只是相爱就好。家族前途身份地位,是大多数人所要仔细考虑的。而这考虑之中一旦出现了得失比较,感情就不能像最初那样干净纯粹,自然会大打折扣。 而若你爱一个人到义无反顾,其他的各个因素就必然受到干扰。若是有一天绵绵爱意终被耗尽,当初那个让你欲生欲死的人,说不一定会变成你的眼中钉。 所以人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很多事情,你不去计较,它也不会跟你计较。 意识逐渐有些模糊,定是这些天奔波过频,才叫我刚刚躺下就出了入睡之兆。抛开所有思虑,脑中所想终于变成一片漆黑。 然而漆黑之中陡然起了一道亮光,阴暗的光,像是滴着雨的天色。意识在亮光乍现时醒转,我动了动眼,能感觉到双眼仍紧紧闭着。 我这是,在做梦? 亮光快速侵袭四周,终于在我的头顶结成一片。我展眼看去,光线尽处,小村头,岔路口,树老鸦瘦。 那棵槐树生得巨大,满树花开幽静洁白,枝繁叶茂留下一地阴凉,而那顶天立地的枝干,则撑起了这个梦境。 槐树身后的小姑娘梳着可爱的包子头,结发的头绳儿却是稻草作就。小姑娘一双手轻轻扒在树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无尽的向往与薄凉。 小姑娘的肩被人拍了拍,槐树下先是出现了一只手,而后慢慢出现一个羸弱的少年。少年十四五岁样子,长相并不特别精致,却叫人看着觉得很舒服。 小姑娘回过身来,一脸戒备的望着面前的少年,少年轻轻一笑,恰如五月和风,衣裳底下的手却攒得紧紧地:“你是谁?怎么从来不见你进村子里面去?” 小姑娘摇摇头,退后几步,忽然转过身捂头跑开,少年的呼喊变得绰约而隐秘:“我是永镇王序,你如果不介意,下次我还来这里找你。” 小姑娘的身影却似槐花香一般飘散,那少年低敛了眉目,看着自己拍过那姑娘肩膀的左手:“还是不愿意见人呢。” 我从梦中醒来,顾不得衣衫凌乱便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银发紧缠白骨,我看着那炫目的白,忽然便意识到,昨夜的梦,大抵是王序残余的神识。 “你的这些故事,是要讲给谁来听呢?” 一把迷迭香粉倾洒而下,那白骨银丝逐渐交融,慢慢化作一柄镜子的模样,浑白如玉。而一旁还有一枚同样浑白的小小印章,印章底部刻着一盏莲花。 三日后,永镇莲池。 一大早我起身去找阿樱,打算叫她跟着我去见青碧,谁知她面露难色:“沈三公子前几天约了我说今日去郊外踏青,我不好失信于人。 我抽抽嘴角:“人间四月芳菲尽,你确定是去踏青?” 阿樱:“……” 打消了叫阿樱陪伴的念头,我收好那面白色镜子,却在出门时被沈凌逮了个正着:“出门踏青也不叫上我,长安你可真不够厚道。” 我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你们怎么都把三月的活动拖到四月来做!” 沈凌在侧,我只好收了捏个诀瞬间到永镇的念头。沈凌却拿出了他的仙剑,我不解:“怎么不骑马去?” 沈凌暧昧一笑:“长安不是不会骑马吗?我怕你受不住长路颠簸。” 我:“……” 那贵气公子已然不见了。青碧见了我和沈凌二人倒是笑意盈盈:“不曾想你们竟真的把这事情上了心。”说罢,福了一福,竟是在行礼。 我看了看一旁雀跃的思君,微微叹了口气:“应该的。” 青碧的手一直抚着思君的头发。我对上青碧染着笑意的眼睛,忽觉不好开口。 沈凌碰了碰我的衣袖,朗朗开口:“我们带来的消息,你可确定要听?” 青碧点点头:“总不能辜负你们的一番辛劳。” 沈凌也笑得舒朗,语气间有几分赞叹:“果然是个有主见的人。”又顿了顿,“只是这消息如果不那么好,你还愿听么?” 青碧但笑不语,抚着思君头的手放在了思君腰间,右手却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卷。 我定睛看去,那纸卷陈旧且微有损耗,角落里一枝沾了血迹的料峭碧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