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我已基本调理好气息.将太过强势的神力和身后那一道金光隐藏起來.我去隔壁房间看芳菲.更多时候芳菲是和我睡在一起的.大概昨夜我睡得太早.菀凝怕惊醒我.便未曾送芳菲过來. 不想菀凝也早早醒來.正坐在妆台前读书.烛火昏黄.反叫人难以觉察窗外已有熹微晨光.我推门进去.菀凝并未察觉.我见芳菲还在未醒.蹑手蹑脚走到菀凝身边儿.影子落在她手中书册上.我定睛瞧去.她手里捧着的.不是《上古·洪荒纪》又是什么. “仙君.”菀凝惊了一惊.待看清是我.又瞥了一眼床上安睡的芳菲.压着嗓子道:“昨夜睡得迟.芳菲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來.” “我知道.”我淡淡道:“所以我先來看看你.” 菀凝头略一偏.抬眼偷偷打量我.我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任她打量.终于问她:“你昨晚让我喝的.真是寻常汤药.” “是.”菀凝声线一陡.惊着了床上的芳菲.好在她只是轻声嘤咛了一声.翻转了身子又沉沉睡去. “当真.”我又问.语气里有丝丝阴寒了. “仙君.”菀凝本是个纤细敏感的主儿.如今被我这么一恐吓.已经是快要落泪了.手中书册忽地落地.菀凝跪在我身前:“沈凌求我在仙君的汤药里添了一味忆尘.我思量着跟着仙君的三百年仙君虽一直温柔和善.却难得真心一笑.兼之前几日开始有仙君三百年前过往的传言流出.许多小仙娥都在背后嚼着仙君的舌根.仙君因着记忆的缺失本就不开心.菀凝忧心这些传言会让仙君更加难受.就想着.如果仙君的记忆恢复了.那么不管别人怎么说.仙君都会心里有数.” 菀凝抬起脸.晶亮大眼里满含泪水:“菀凝知道忆尘对人无害.即便仙君并沒有过去.吃下也是不会伤到身子的.仙君……” 我叹了口气.她所言与我所想果然一致.我扶她起來.微微拨顺她方才摇头时弄乱的刘海:“沒有人怪你.菀凝.你对我的忠心.我一直都明白.好了.你别担心这些了.我的出门办些事儿.” “仙君.”菀凝叫住我:“你想起來了么.” 我微笑着点点头.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上神青璃.” “……”菀凝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來.支支吾吾好半天方才结结巴巴道:“青……青璃神君.”她忽然一声惊呼:“仙君.听说喝下忆尘的人当晚都会睡得很沉.仙君可知道今儿凌晨.约莫丑时.沈凌在诛仙台被处决了.” 在菀凝惊讶的目光中.我嫣然一笑:“等芳菲醒來.我们就去找他回來.” 既是丑时行刑.而现下为卯时.梵央往幽冥司去一趟.也该快要回來了.不一会儿.芳菲醒过來.为她打整好.我抱着芳菲一起去了十八天.芍药花田里的秋千架悠悠荡着.我抱着芳菲.虽然一直以來我都对她很好.但明白她是我的骨血.那种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 我问芳菲:“如果娘亲给你找一位父君.你欢喜不欢喜.” 芳菲蹙着眉思考了很久.两只小手托着腮道:“我喜欢孟泽仙君.可是我不想他做芳菲的父君.娘亲.芳菲听人说有个叫沈凌的仙君很喜欢你.上回我让菀凝领我偷偷去看了看沈凌.我觉得他看起來……恩.怎么说.娘亲.我觉得他和我长得像.” 她如此一言.实在叫我惊喜非常.我亲亲她的脸蛋儿.温柔道:“因为他本就是你的父君.” 我们沒能在十八天等到梵央.到戍时.芳菲已在我怀里睡过好几次.心间隐有不安.我把芳菲送回荒羽岛左思右想后.我觉得自己该去框神殿找未梳星君叙叙旧. 未梳果然工作勤勉.伏在书案上编写命格本子.见我來了.也不奉茶上座.只搁下笔指一指房间边上一道小门.示意我和她同去.小门外是依凭房屋延伸部分建造的小阁.正好能容下一张长琴一方酒案.既是酒案.自然少不了酒.未梳席地而坐.给我斟上一杯酒.我接过一饮而尽.酒水醇香.算上上乘. 未梳自罚三杯.放下杯子脸色已经酡红.双手在胸前合成恭敬的式样.揖了一礼道:“青璃神君.” 我笑:“你的消息倒是比东皇钟还要灵通.” “东皇钟.三百年前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东皇钟是如何作假的.再者.那些东西怎能比得上框神殿里的宝贝.”未梳得意洋洋地拿出一个册子.册子上“飞仙录”三个大字隽逸非常.是梵央的手笔. “神君坐到我这一边來吧.”未梳招呼我道.我坐去她身侧.她打开《飞仙录》.第一页上的墨色名字.赫然只剩青璃与梵央两个.未梳对《飞仙录》几乎算得上倒背如流.册子被她一页页翻过去.再停下.却是写着琼落两个字.不过颜色已经灰下去了.紧跟着.下一页的沈凌.也是如此. 未梳收回《飞仙录》:“琼落和沈凌两个名字黯淡下去.而梵央青璃仍在.只能说明你们两人都好安好.并且.神识回归.” 我点点头问她:“那你可知道梵央会在何处出现.” 未梳摇头:“框神殿掌管神君生死.可不能摸清神君的行踪.不过……” “不过.”我挑眉. 未梳笑:“不过神君可以去诛仙台看一看.万一那里留下什么线索了呢.再者.即便找不到线索.拿回止邪剑也是好的.” 我无心留在框神殿.但也并不觉得自己该立刻赶往诛仙台.我在天上四处游走.希图能寻到半点儿梵央的影子. 然而事与愿违.整整一夜.我沒有感觉到梵央的任何气息.而沈凌也好像一夜间从众仙的记忆里被抹去.再沒有任何人提起他.又想起清颂为掩人耳目放出的谣言.他说梵央在许久以前便羽化而去.可笑我在失去记忆后.还对此深信不疑. 次日戍时.我终于走到诛仙台.诛仙台诛神仙修为.以沈凌的身体.跳下去定然是荡然无存.可他是梵央.承了父神血肉的梵央.不可能经不起诛仙台这点点戾气. 可是诛仙台边.我也沒有寻到半点儿梵央留下的印记.这一回我是真慌了.在诛仙台边來回几次.终于一狠心.闭眼便要跳下去. “等一等.”是孟泽的声音:“你是要随他而去么.琼落.” 我回头.步步走近的仙君青衣飘逸.俊秀精致的眉眼干净得仿佛不着人间烟火.他一手提着止邪剑.一手伸出來拉我.我却只是取过他手里的止邪剑.面无表情道:“孟泽.你该唤我一声神君.” 他本就雪白的脸庞瞬间沒了半分血色.眼里更是漫过无尽哀伤:“神君.”他顿一顿:“青璃神君.”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孟泽的倾慕太过纯粹也太过厚重.实在不该浪费在我身上.我转身.快步跑到诛仙台边一跃而下. 我能爱的人只有一个.所以注定对不起他.既然这辜负是命中注定.便让它直白些吧. 诛仙台的戾气确实非其它地方能比.越往下.我便越难动作.只得放出隐藏的神力与之抗衡.可神力又太过强横.一出來便突破了层层戾气.直接将我送到了人间. 双脚落地的时候.我听到遥远云际有东皇钟一十八响.不知说的是我.还是梵央. 停脚的地方是个湖泊.湖泊中间有个小岛.岛上树木葱茏.看着倒很奇特.并未起风.湖中水纹却微动.止邪剑也在手中低吟.我收起神力.湖中水纹便静了下來.然而止邪剑的低吟并未停止. 止邪这是.在提醒我什么.又想到未梳提醒我要拿回止邪剑.我便更加确定.止邪能助我寻到梵央了. 我在湖边站定沉思.片刻.有个打樵人扛着一担木柴经过.他多看了我两眼:“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的.” “不安全.”我笑.兴致來得更高:“如何不安全.” “嘁.姑娘你是不知道.从前沉日大陆不是被晋国统一过.鲁国被晋国攻破王都的那天.这湖心的岛起了大火.自那以后.每隔百年.这小岛就要自燃一回.届时方圆十里的人都要出远门避开这不祥之兆呢.算一算.这又是一个百年了.”打樵人讲故事的表情相当丰富.倒是有些叫人忍俊不俊. 我笑道:“多谢你告知.我这便离开.” 我随他到了小镇.镇上果然沒什么人.偶尔见得三两个.都是背着包袱行色匆匆.我问打樵人为何不走.他面上一丝苦色.却又憨憨笑道:“母亲病了.走不动.” 想他是个孝子.我掏出随身的仙丹给了他一颗.他有些好奇.仿佛不大能相信一个路人手里会有什么灵丹妙药.然他沒有更好的选择.便端了水喂他母亲把仙丹吞下去.不一会儿.他母亲便下了床.跪在我身前直叫恩人. 我倒不需要报恩.我只需要找一个能让我住上几天的小屋.打樵人带着母亲离开.临走前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虽然这干净并不在我所认同的范围内.但人家毕竟是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