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能理解,不能理解,这世道,生意人竟还有不贪财的。 仲西侯屡次毁坏客栈种种,钱赔了一次又一次,也是无奈。被闫忽德几次调侃后也是按讷不住,直接冲掌柜去协商买下这五层高楼的客栈。可愣是仲西侯怎么出价,这中年胡子就是无动于衷,只在那拨弄算盘,告知这一次仲西侯该赔付多少银子。 天亮,不及正午,一城之主竟被一商贾给赶出了客栈。 一气之下仲西侯就准备在金陵城买间大宅子,可仲西侯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出门不爱带钱,这次也一样。左思右想,考虑再三,回曲天琴同藏嫣住的酒楼后还是先去找了曲天琴。 还没进屋,却被告知,曲姑娘游街去了,琴姬舞姬也被一道带了出去。 仲西侯不由摸了摸下巴,那张黑脸表情变化颇为有趣。曲天琴会带着二人除去游街?总觉得是中原人那句,事出无常必有妖。 随后,丢下几个铜子,便出了门去。 仲西侯在一家珠宝商号找到了三人,有些时日未见,曲天琴这西地小姑娘虽蛮气未收,骄横依旧,可换上汉服,梳妆打扮抹上胭脂后竟也同江南女子一般娇羞可人。可一见到来人是仲西侯,又立马现了原形,明明身上一条裙子,竟本能性单膝下跪,险些摔倒在地,让那些伙计强忍笑意,更是有趣。 在座上喝茶的舞姬掩藏更是毫不留情面嗤笑出声,嘲讽使得火药味弥漫且浓厚,倒是那琴姬见到藏嫣姐姐同西地疯丫头又杠上了,又不免皱眉。 仲西侯没有正眼去看藏嫣,无人能知,天下十三猛中的西沙傲虎此刻心跳快得好似要从胸口蹦出。 仲西侯随曲天琴到了里间,他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曲天琴,又环顾了一番这金陵行中排名第一的珠宝商号,井井有条,看来那些先生把曲天琴调教尚可。 仲西侯哪里晓得,曲天琴,除了领了个算盘和一大堆蓝皮账本外,当真还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曲天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直直盯着仲西侯,这反倒让仲西侯不知该如何言语。 仲西侯被盯得难受,轻轻咳嗽了几声,站起来走了几步,缓缓道:“近来可对中原人的习惯有所习惯?” “除了米饭吃不惯外,其他尚可,侯爷这是······” 仲西侯正吱吱唔唔,准备搪塞,闫忽德梁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外,也不敲门,直接推开进入。 这人倒是毫不留情,不给半点面子,直接一句:“侯爷缺钱······” 这下好玩了,一个一脸无措,一个一张黑脸竟有些发红。 仲西侯怒目,闫忽德却一脸顽皮笑意,这小梁,今日怎的?往日里,外人面前是十足奴仆样,今朝竟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让之地,莫不是在金陵呆久了,人也变了? 闫忽德梁自顾自坐到了红木太师椅上,提壶倒茶。从紫砂壶里流出的茶水颜色红亮,从未见过,闫忽德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细细一口,表情未变,却是夸赞:“滋味甘醇特别,从未尝过。” 仲西侯也好奇,也给自己满了一杯,微微抿了一口,睁大了眼睛,他不爱喝茶,可这口感,却是特别,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满腔回味久久未散。曲天琴见往日不爱喝茶的仲西侯也这般爱好这茶,立马又令人沏泡。 仲西侯同闫忽德也是有趣,竟沉醉茶香忘了来此目的。 天色暗了,曲天琴令人准备酒菜,仲西侯这才想起来此目的。 “天琴,摩尼尚品存银多少?” 曲天琴这下算是相信闫忽德最先的话了,扭头看去闫忽德梁,这人,靠在椅子上竟沉沉睡去。 “现银大概两千两,剩余都在宝通商行同乾明钱庄寄存。侯爷所需多少,天琴明早立刻差人去兑换。” 十一大小的宅子要多少银子?钱这个东西,仲西侯这类人是没多少概念的,他只好问曲天琴:“天琴,金陵王府这么一座宅子要多少银子?” 曲天琴当真是目瞪口呆,颤颤回答:“侯爷还是不要想的好。” 仲西侯皱眉,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在不夜城的城主府,虽没金陵王的紫禁城那么大,可论品质,不会输上半点。曲天琴自是明白仲西侯疑惑,解答道:“金陵王的紫禁城占地约摸九百亩,据闻前朝时候占地一千五百多亩,后来为了帝都颜面这才拆了不少。愣它只剩九百多亩,那也是城,哪会是宅子啊!这么大的宅子不说是没有,莫说是有,也没人敢买。” “莫不是买不起?” “并非买不起,而是不敢买。莫说这天下只有两个紫禁城,就我们西地的城主府,天下怕也就一两个。” 仲西侯有些好奇了,问:“天琴,那我西地城主府多大?” 曲天琴眨了眨眼,皱了皱眉,估摸了一下,道:“约摸四百亩地吧。” “才这么点大啊?”仲西侯有那么些郁闷,他自觉自己的城主府相当不错,纵然他住了三十多年,也还是没弄清楚有哪些建筑,“可奇怪,我没觉得他金陵王的紫禁城和我的城主府大小差在哪啊?” “侯爷,你是不是只去过人家的东宫和御花园啊?传闻紫禁城曾经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半房间。这样一座城,已不是钱财与权的问题。一座宅子,要与天子相抗衡,谁敢?何况侯爷为西地之主,他城买房,竟要与大邺天子,异地之王齐驱,这,如何使得······” 仲西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也不曾料到,来金陵不足两月,离开自己不足十天,这小丫头竟已学习至此,不错不错。同样,小丫头也是忘了,自己为一城之主,天下不过两座紫禁城,自己哪里会犯浑,跟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嚷嚷着,也要盖一座。 曲天琴眼珠子一转,好似想到了什么,就同挑中玩具的孩童,欢喜道:“侯爷,不如这样,在城南有位大户姓李,名下房产甚多,不如典一大宅过来暂住。” “典?” “典房过来,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住上十年也花不了几百两。” “天琴,你这是要孤他人篱下租房么?那与客栈何异?” 仲西侯显然不满,曲天琴也有些无奈,又只好解释:“典房不同于租房,若侯爷典了李大户的宅子,这十年里这房子就是侯爷的······” “不可,还是与租无异,孤一城之主,花些银子在金陵买座宅子,谁敢嚼舌根?” 曲天琴只好退步,回答:“八间门面,到底五层,仪门进去大厅,住房花亭小院的宅子侯爷可满意?” “多少?” “约摸一千五百两。” 仲西侯皱了皱眉,起身,来回几步,好似做了决定:“这般,天琴,你叫人吃了晚饭就帮孤去看看,一万两的宅子在金陵城可有卖?要一切都好,不必翻修动土的。” 曲天琴眼睛睁大,好似不知该作何言语,仲西侯又补充了一句:“切莫忘了,给孤备一个一亩地大小的练武场。” 一个小丫头进了屋来,恭恭敬敬,毫无惧色,禀报:“回曲娘,大堂供奉财神的那面墙,被人划了两道大口子,饭前还好好的,一刻没人看管便出现了。” 仲西侯微微皱眉,墙上被人划了两道大口子? 曲天琴跟在仲西侯身后去看那大口子,闫忽德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竟也跟了过来。 仲西侯才到大堂,就见琴姬缩在藏嫣怀中,瑟瑟发抖,而这红发舞姬,依旧一脸傲气。 仲西侯欲言又止,暂且忽略,去看那墙上的两道大口子。 仲西侯同闫忽德或许在好奇那两道大口子,曲天琴在意的,还是给仲西侯挑宅子的事情。一万两的宅子,这要她去哪里给仲西侯找出这么一座宅子来? 仲西侯对着墙上的剑气,双目直盯。能划出这种伤痕的剑气,那剑客不单剑术超凡,手上的宝剑,也定是名品。“小梁,你可知道,寅帝曾派人追寻天下十三位剑客。” “七星剑的韩将军是他的大将,多情莫语剑的墨家是临城朱王爷的女婿。舞雩剑的主人是他不夜城之主,那他还要什么名剑?” “我有猜测过,倒也并不在意,至少,舞雩剑,他是没法左右。小梁,你的怨恨如何消除?” “我不恨,我要做的只是复兴三番五邦。”闫忽德梁也看着墙上的剑气,这剑客的手法同仲西侯的也极度相似,“侯爷,这人可是故人?” “的确是故人,他是在告诉我,他来了。” “既然故人来了,那侯爷打算怎么招待?” 仲西侯抽出了剑,他用中指轻弹剑身,一声清脆:“小梁,声可清脆?” “舞雩剑的声音本该如同风声,过耳如绸缎,今日这声音却似带了沙尘的风。”闫忽德把手按在了剑上,“侯爷,你的剑?” “有人说过这把剑会断,我信,也有人说,这把剑曾经断过,本身就是一把死剑,我未曾问她,可当真大限将至。而今,舞雩将如何,也难再解释。”仲西侯又把剑放回鞘中,“这把剑陪了我也有二十来年,也是该让它休息了。”他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在屋子里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了一个破木盒子,当作剑匣轻放了进去。 “没有舞雩剑的仲西侯,可还是仲西侯?” “被拔了牙的大虫,可还是有利爪的。” “那侯爷可还会去见一见这听雨剑的主人?” “既然来了,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说出这话的仲西侯无比洒脱,正如小人书中的大侠,千里独行不留名,可很快,他又问了一句,“小梁,拳震春秋可有找到?” 仲西侯问这话的意思自然再明显不过,闫忽德梁也是满脸尴尬,不愿理会这西地城主。 曲天琴有些不解,在仲西侯走后问闫忽德:“狼崽子,侯爷干嘛一定要找那个拳震春秋?” 闫忽德也不在意曲天琴对自己的称呼,呵呵一笑,道:“你自然不会知道,侯爷本事多多,其中,拳法排名第二。” 曲天琴一想,也对,一代大剑豪,即便没了剑,也该是位绝世高手。 临城势力在十二城中不是最大的,论财富也不敌西地不夜城,但论及城中百姓形形色色,那当真不是别城能比。 临城的百姓有富者三餐剩饭还有余肉,也有贫者一年到头只能喝粥。有维系安宁的侠士,也有无恶不作的罪人。光怪陆离,所有相反的东西在临城共存着。 仲西侯穿着文人的衣裳,不看那张脸,这人也定非是那读圣贤书的人。有趣的是,穿与自己气息不搭的衣裳也就罢了,可为何翩翩仲西侯这般黑得在夜里都不用穿夜行衣的主,翩翩要挑一件明白如雪的衣裳,这反差,不免有趣,又有些滑稽。 虽说仲西侯换了行头,除了略微滑稽外,还是能看出,隐藏的杀气同霸气。 “竹叶青有美酒,却没人知,同名茶叶也是上品。”朱谏男放下瓷杯,这一次,那忻都汉子也同他一道坐着。他的身侧插着那把忻都的圣物,那把大铁剑。 “能同世子一道饮茶也算一种幸运。” “可也是不知,这样的机会还能有几次。” “既然不知过了这次可还会再有下次,那何不好好珍惜?” “秋叶落尽,明年花开,谁复还?” 这些人也都多多少少好奇,想问又作罢,仲西侯是剑客,也是佩戴名剑的剑客。既然如此,那为何这一日他的腰间没有悬挂那把名剑? “花开花落几春风?花开花落人如旧?这些都是文人自寻烦恼。好,那今日孤就兑现对世子的承诺。”朱谏男直目盯着这男人,承诺,是哪一个承诺?“可把小王爷寻来?” “城主的意思是,城主已经决定传授一诺剑道?” “这人与我气息不和,孤相授,难免石头相击各磨其棱。” “那城主打算怎么做?” 仲西侯盯着朱谏膺身旁的大汉,这忻都汉子也抬头看这西地城主。 “孤不明白,既然易水寒中高手如云,为何不让这易水寒中的好手来做这块磨剑石?” “怪只怪这把剑太耀眼,这些磨剑石不敢触碰。” “马一旦娇贵,还开始挑剔起马鞍来了。孤从不认为这天下还有谁的剑术能更胜于孤,但这个人,孤不敢言剑术在他之上。” “真有这么个人?”朱谏男眼珠子一转,脑中闪过几个名字,尽是当代剑道大家,最后还是暗自摇了摇头,这些人,不可能和仲西侯有这般关系。 “很早以前,同舞雩剑一般的还有另一把剑,名唤听雨。而这个人,就是现今的听雨剑主。” “听雨剑,主?” 亘古不变秋悲至,西沙又起风舞雩。 未尽变数春何夕,东雪难闻空听雨。 天下与江湖,三年一变五年一迁,十年,更是一次轮回更新。仲南燕的时代已经过去甚远甚远,那这听雨剑主的时代,那一度的辉煌又是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