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十进入水潭第十九天。 不知道这已经是他第多少次站上石柱,虽然又一次被猛烈瀑布压弯了身躯,但就在刹那之间,却让他抓住一个契机,双腿跟着一弯,卸去了部分力道,随后停在了石头上面! 一、二、三! 少年心中刚刚默念到三个数字,立马脚下一滑,跌回了水潭。 但他却兴奋异常,就跟一瞬间抓住了某根救命稻草一般。 因为他找到了那个“点”! 这一次少年居然连缓都不缓,再次杀向那块让他吃尽苦头的石头。 还是那般,少年随着瀑布的下落的节奏,躬身屈腿,卸去了部分冲力,再次准确的找到了那个点。 正所谓:积土成山,积水成渊,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正是少年千百次的失败教训,让他只要找到了那个“点”之后,瞬间就能领悟其中所含缘由。 说是白猿交给他的一项任务,这何尝又不是少年一次次的学习,一次次的从中摸索,一次次的咬牙坚持! 第二次,杨二十在石柱顶端坚持到自己默数的第四声! 第三次,五声。 第四次,八声! …… 第五十次,白猿已经跳下树枝,来到了岸边,它那几乎占满整个眼眶的“巨大”眼珠,渐渐收缩,然后放大;目光之中,除了难以掩饰的惊喜,还有一丝不解的疑惑! 因为这时候的少年,已经稳站于潭中石柱顶端,虽然依旧躬身摇晃,但已经不会被瀑布冲下石头,除非是他自己坚持不住,力竭而落。 如果白猿没有记错,这还不到二十天的时间! 当初那个发起狠来,连白猿都要敬佩三分的泼皮汉子,就算速度够快、够狠了,那也是足足花去一个半月时间,才站稳在瀑布下面的石柱顶端。 眼下这个带给它许多惊喜的少年,难道真是又一位如它主人一般的人类天才?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刻。 今晚的白猿像是在犒劳少年一般,不光抓来了一只肥硕野兔,还有一只山鸡,再加上杨二十从潭内摸来的白鱼,当真是一顿丰盛晚餐。 不知为何,吃着烤肉的少年,居然莫名的想要喝一口酒! 难道真的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一晚,少年吃完烤肉以后,感觉浑身倦意袭来,就此倒头睡去。 自从来到横山,两月有余时间,杨二十始终心弦紧崩,这一刻,他终于缓缓放松。 梦中,他回到了孩童时代,每天都去学塾念书,散学以后帮助村里乡亲干活,然后回家和他娘亲一起吃饭,少年说着喃喃梦话,嘴角渐渐扬起。 可是一阵之后,他就泪流满面,不住呼唤着“娘亲”二字,最终少年满头汗水惊醒,已是黎明时分。 又过了十天之后。 刚好是杨二十来到瀑布下面的满月时间。 这一天,少年从清晨日出之前,站上水中石柱,直到此时正午时刻,他已经不再弯腰屈膝,而是双手叉腰,意气风发,任凭瀑布砸在头顶与肩头,我自岿然不动。 突然之间,少年身体后倾,抬头大吼,脚下却如生根扎入磐石一般,毫不松动,就那样仰面躺入水潭,任由水波带他漂离瀑布脚底。 身上肌肤已经换新一般白嫩的少年,躺在水面,心中无比畅快! 上岸以后,杨二十吃着酸甜野果,对身前白猿说道:“猿大哥,我现在已经可以稳稳站在瀑布下面的石柱上,不被水流冲入水潭了,接下来咱们该去哪里?” 白猿吃着野果,缓缓点头,示意少年不必着急! 吃完山果午餐以后,白猿带着杨二十走出整整待了一个月的瀑布水潭,再次来到山坳外面的那处宽阔山谷,此时那片油菜花地已经凋谢,少年略显惋惜的同时,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奇妙感受。 仲夏时节,天气进入最为炎热的时段,少年跟着白猿来到一棵大树底下。 这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岁的灰褐色云杉树,高达数十丈,遮天蔽日,树干已有两人合抱之粗壮,抬头不见树顶。 白猿来到树下以后,先是看了看这棵参天大树,似乎确认无误以后,它一屁股坐在了边上树阴下面。 少年一头雾水,难不成这白猿是带他乘凉来了? 虽然这白猿行事诡秘难测,但这也不大可能吧!再说这里哪有那潭水里面凉爽呢? 当然,杨二十只是猜对了一半。 白猿自己确实是乘凉来了,但他可没那么舒坦的日子。 这一次白猿给他的任务就是上树,上到这棵参天大树的顶端。 不过少年还是有点不解,这一次的任务,可比前两次要简单多了啊! 爬树这种小事,别说现在了,小时候掏鸟窝,那也是争先恐后的事情,山村生长的孩子,有哪个不会爬树? 虽然这个树干是粗壮了一点,但以他现在的能耐,爬到上面,依然只是小菜一碟的事。 只是当他四肢齐用,爬到大树两丈位置的时候,就被白猿大吼一声,震荡落地。 原来,白猿是要他只用双脚接触树干,一步步跑上去,并不是少年所想那样爬上去! 杨二十摔下树干以后,揉着屁股,果然这个变态家伙没安好心,不让老子用手,你他娘的可以提前说明白啊,非得戏弄老子一顿才好!? 但他只敢心中暗骂,嘴上是万万不能表露丝毫不满的,还得赔笑着说“明白了、明白了”。 然后,他便又开启了一场丝毫不亚于一开始翻山越岭那样的“长跑”训练。 但经历过前两次磨练之后,当下的杨二十,不管是体魄气力,还是心中意志力,都比进入横山之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不是白猿叫他去跟山中野兽搏命,不管什么训练任务,都吓不到此时的少年。 于是,从今天开始,少年一次次的奔跑上树。 第一次的时候,他只是在树干之上跑了四步,就掉了下来,但他可以控制身体,平稳落地。 第二次依旧只是四步。 就这样,少年来来回回跑了一个下午,也只是前进了一步而已。 五步高度,从树干距离地面来看,还不到他自己站在树下的高度呢,而且他也明白,越往上一步,就越发的困难,身在空中,借力点只有树干,又不能使用双手,真正的举步维艰。 似乎又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但少年一想自己站在石头上面,连百丈瀑布的压力都顶住了,登上一棵树枝又算得了什么! 师父第一天就说过“江上楼高二十梯,梯梯登遍与云齐”。 我既然名叫杨二十,那就登上这枝头,看一看与那白云还有多少距离。 一天不行就十天,一个月。 一个月不行就一年,总有他不靠双手,登上枝头的那一天! 杨二十从小就聪明,还在学塾念书的时候,夫子就曾夸赞过他思想活跃,因为他的有些奇怪问题,连夫子都能给难到!还说杨廿将来若是考取功名,便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也能站稳脚跟。 如此决定以后,少年反而不再急于跑路上树,开始站在树下思考。 抬头望去,离他最近的那跟粗大树枝,也在三丈之外的空中,要想登上树顶,那里正是第一步落脚点。 只要登上那第一根树枝,往上的每一个枝节,倒是相距越来越近,想来应该越来越不费力,至于树顶那里,已经乱枝横生,密密麻麻,更加不用多大力气,大可“拾阶而上”! 所以,眼下的第一个目标,也是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先登上第一根树枝,跨出这艰难的“第一步”。 少年始终仰望着参天大树最下面的那一根粗壮横枝,一次次从远处跑来,冲向大树。 这一冲,就整整又是一个半月的时间。 少年才刚刚能够与那个横枝齐眉而望! 七月流火。 夕阳坠下山头之时,整个西方天际一片火红,绚烂如海,就连白猿都要时而忍不住看上一眼天边的景色。 少年一开始脚上的那双鞋子,早已磨破,后来他干脆用树皮青草,给自己编制了一双草鞋,虽然看上去有点别扭,但穿起来反而舒服耐磨,而这草鞋,也已经是第四双。 因为双腿登树,发力点全在脚上,能不费鞋才怪! 终究是少年将这“第一步”想的太过简单。 既然这白猿早已开了灵智,又是个武道宗师,那么它的安排对于初出茅庐的少年杨二十来说,就必然会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自然也就是由易到难! 一个半月以来,少年勤勤恳恳,大树四周的草地,早已被他踏平。 而这白猿,除了每日帮少年送来吃食之外,时常还要离开山谷,一整天都见不到它的影子! 其中有一天清晨,正在睡觉的白猿,突然起身,一步跃出了山谷,那家伙,一座大山在白猿脚下,简直比杨二十跨过一个小草堆还要来的轻巧。 不久之后,白猿返回,白色绒毛外面好像被鲜血染红了几处,但看当时白猿的悠然姿态,显然那几处血色不是从它身上流出来的,少年也不深思,反正这山中凶兽横行,八成是别的野兽身上流出的鲜血,溅到了白猿身上。 夏去秋来。 少年已经在这大树下面往复奔跑了两月有余。 若说之前的水潭瀑布,对杨二十是一种心性和意志磨练;那么这一次“上树”经历,对少年来说,便是彻头彻尾、由内而外的韧性考验! 没有任何取巧方式,只能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目标,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积累,一次次的成长。 天气已经不再炎热。 当第一片泛黄树叶飘离枝头的那天,少年终于踏上了那根如他身躯一般粗壮的树枝! 虽然算是正式跨出了在他看来最为艰难的“第一步”,站在空中的少年却很平静,甚至连一丝笑容都没有露出。 也可能是此时山谷就他一人,他的半个师父,白猿并不在场,再怎么嘚瑟也不过是抛媚眼连个瞎子都没有的缘故,他才故作镇定。 少年直接跳下将近三丈的高枝,依然平稳落地。 这就要归功于之前硬抗瀑布冲击和这段时间不断登树下跳的结果了。 正如少年所料,只要能够踏上这“第一步”,接下来每次都能够通过这第一步的落脚点来借力,这一处粗大树枝,几乎相当于半个地面的作用了。 甚至达到更高两处枝节的时候,都可以略作调整,再继续高攀。 黄昏时分,白猿回来的时候,杨二十已经登上了第五节树枝。 看着一日不见,就已经站在枝头刻意俯瞰草地的少年,白猿先是一愣,然后再次露出惊喜之中夹杂一丝疑惑的眼神。 少年此时离地已有五丈之高,他自然不敢直接从枝头跳下来,而是逐节而下,到最下面的那处粗枝上,才跳下地面。 白猿一脸期待的看着少年。 杨二十当然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于是少年再次攀登上树! 当他以同样的方法,再次站在第五节高枝的时候,没想到这白猿立马变的无精打采了起来。 少年疑惑回到地面。 然后就看到白猿以当初雒九天骂他二百五时候的那种看白痴眼神给他回应。 接下来,白猿先是伸出双指,然后它深吸了一口气,双指开始交替上升,就跟少年登树那般。 杨二十终于明白,原来白猿是要他一口气不停歇的登上树顶。 少年只好点头领命! 其实到目前这个份上,不管是白猿所表示的一口气不停歇登上树顶,还是少年原先以为的可以在半途停留蓄力,都已经不再重要。 只要能够达成原先少年所拟定的那个“第一步”,其它的剩余路途,最多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多费一点力气而已! 金秋八月。 赤裸上身的少年,站在那棵云杉大树下面,深吸一口气,奔跑向前,开始登树。 犹如飞燕一般的轻灵身体,一纵而起,踩上树干,几步之后,踏上云杉最下面那根横生粗枝,借力再次拔高。 然后借助树干踏上第二根树枝。 第三根。 …… 少年就那样毫不停留的节节升高。 越往云杉顶端,就越发轻松,只需要踏枝而上。 片刻之后,少年一气呵成,登上树顶。 杨二十站在树顶一根刚好能够支撑他身体重量的枝条上,身体随风摇摆。 视野所及,满眼金黄。 这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全部见证着这个皮肤再次变黑的少年,每一步的成长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