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王朝天顺十三年。 正值秋末时节,白昼渐短,傍晚时分,太白山脚一个瘦小身影,背着一大捆刚砍不久的柴禾,向山下走去。 砍柴少年十岁出头的模样,经常上山下水的缘故,皮肤黝黑,但却生的剑眉星目,面庞十分坚毅,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定然是那唇红齿白的俊俏后生。 山间小路并不好走,少年有些吃力的耸了耸肩头,让那捆柴绳子稍微从肩头往里挪了挪位置,但依旧勒的肩膀生疼。 少年像是习以为常,没有要停下歇息的迹象,不过低头看了看手心那两个红肿水泡,少年就唉声叹气起来,对着那把木柄斧子愤愤说道:“你这小斧头,也太不争气,这才不到半月时间,你就又卷了刃,晚上回去要让娘亲费力打磨不说,帮我挑破水泡之时,又要心疼半天。挑破两个小小水泡对我来说当然是小菜一碟了,男子汉大丈夫嘛,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但每次看到娘亲皱眉心疼的模样,我就也不开心啊……” 说到这里,少年赶紧拿起小手放在嘴边,吹了吹那两个让他并不比肩头轻松的水泡,缓解一点火辣的烧疼。 自顾自的唠叨一阵之后,少年抬头看了眼天色,咬了咬牙,坚定说道:“杨二十,过了十岁你早就是大人了,今天不准半路歇息,一定要一口气回到家中。” 余辉拉长了这个瘦小的身影,几步之后,就像他说的那样,好似已经成为大人。 走下山坡,少年杨二十来到山下一个炊烟袅袅的村庄,村子不大,人们大都邻河而居,所以村落狭长,由于大夏王朝国泰民安已经两百余年,没有战火波及,所以这一处依山傍水的小村庄安静祥和的就像一个老人一样,犹如世外桃源。 他家就在村口,回到家中,一个破败小院内,坐北朝南总共三间土坯草房,但却异常的干净整洁,屋内走出一个系着围裙正在烧饭的年轻妇人,面容清瘦,略显苍白的脸色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不施脂粉的女子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那份惊鸿一瞥。 不过女子终究是独自抚养一个孩子长大的三旬妇人,十几年中与那堪称女子容颜天敌的灶头油烟打交道,早已质朴无常。 帮杨二十拿下肩上柴禾以后,女子蹲下身,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尘土,笑了笑说道:“先去洗脸洗手,然后把娘亲做的糕点给那边村口桂婆婆送去一点,再回来吃饭。” 杨二十应声跑去。 年轻妇人看着乖巧欢快的孩子,瞬间皱了皱鼻头,泪眼朦胧。 迅速洗漱完毕的少年,跑回厨房,拿起一盒糕点向村口跑去。 他家在西面山脚的村口不远处,而要送去糕点的那位桂婆婆家却在村东口。 杨二十拿着糕点走到村里那座唯一学塾附近时,刚好儿童散学,都是些与杨二十年岁相当的村里孩子,男男女女,从学塾大门走出,看到火急火燎的杨二十后,其中一个看上去个头跟他差不多的男孩大喊道:“杨二十,你这风风火火的又去那个古怪老婆子家里啊,她可是会妖法的妖精,小心被她生吞了。” 本来杨二十是不打算理会这群在他眼中长不大的孩子的,可很快就有人附和起哄,“杨廿,我看你们家是跟那老妖精一样的来路吧,你们两家都是从外面搬来的,我娘说十二年前,你娘一个人来到我们村子以后,居然没有和男人睡觉就把你生了下来,你说不是妖精是什么。” 一群顽劣孩子开始起哄大笑,纷纷取笑杨二十。 杨二十大名杨廿,二十只是他的乳名,起初他也在学塾读书,夫子都喊他的大名杨廿,但自从去年春天新来了一位教书先生以后,不知为何他娘亲就不再让他去学校念书了。 不管杨二十怎么看待这群曾经的同学,只要谁敢侮辱他的娘亲,下场可是前几年在学塾之中就有人屡试不爽的。 果然,杨廿一个急转弯,瞬间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那个喊他大名的孩子,那孩子也知一时间口无遮拦说错了话,惹怒了这个曾经在学塾打架无人能敌的家伙,结果看到杨二十转身的时候,他也撒腿就跑。 可就算让他提前跑出去一百步,杨二十也能轻松把他追上,更别说现在了,结果自然毫无悬念,那口无遮拦的李虎头被杨二十追上以后,直接一飞脚踩翻,结实摔了个狗吃屎,反而又惹来旁观孩子们一阵大笑。 被杨二十踩翻趴在地上的李虎头,也不起来,就那样连哭带嚎在泥土中打滚,一边还骂道:“本来就是嘛,那村口的不死老妖婆,前年拿一根破拐杖就把俺家耕牛打飞进了河里,那不是妖术是什么,还有你爹在哪里啊……” 杨二十刚要抬脚再踹,结果被偷眼瞥见的李虎头向外滚开两步给躲开,撕心裂肺般哭的更加大声了。 杨二十哼了一声,气呼呼指着仍旧撒泼打滚的孩子说道:“李虎头,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娘亲说过,我爹在我还没出生就去世了。倒是你家隔壁的王大叔说过,你娘那双狐狸腿不知道夹死了多少男人,你娘才是真正的妖精。” 杨二十说罢转身就走,他才懒得跟这群长不大的小屁孩子吵架。 结果一个比他稍小的女孩儿走过来,看了看杨廿手中的糕点盒子,怯生生问道:“杨二十,你为什么不来学塾念书了?你走之后,咱们那个夫子说你天资聪颖,要是好好读书,将来肯定能够考取功名的!” 杨二十鼓起腮帮,认真想了想,自豪的说道:“我娘亲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要从小学会自力更生,长大才有出息。夫子也说过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再说我娘亲也识字,她经常给我辅导功课。” 女孩懵懵懂懂哦了一声。 杨二十犹豫一下,打开盒子,取出一块糕点,递给一向胆小的女孩,说道:“给你吃吧,我娘亲做的糕点,可很好吃的。” 女孩笑逐颜开,接过糕点,道了一声谢,欢快回家去了。 杨二十来到村东桂婆婆家里,比起他们家来更加寒酸,仅有一间茅草屋,也不知道这看上去年事已高的桂婆婆一个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不过杨二十不去多想这些,反正他知道这桂婆婆可不是什么妖精,自他记事以来,桂婆婆就对他们娘俩一直很好,时常还会送去一些碎银子让他们补贴家用,他娘亲只说是她的一位远方亲戚,一个人来到这里定居。 桂婆婆笑容慈祥的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接过糕点盒子,随手从盒子夹层中抽出一张纸条,杨二十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惊讶,因为他娘亲经常会写一些东西给这位桂婆婆。 但桂婆婆看完纸条内容的后的反应,却让杨二十有点害怕。看完内容之后,瞬间将纸条攥入手心的桂婆婆,不光脸色阴森的可怕,就连攥着纸条的枯槁拳头都咯咯作响。 杨二十看着久久不能回神的桂婆婆,试探性喊了一声“桂婆婆”。 竟然毫无反应,杨二十又大声问道:“桂婆婆,您没事吧?” 长呼出一口气后,桂婆婆挤出一个确实一点都谈不上好看的笑容,对杨二十说道:“桂婆婆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小二十快回家吃饭去吧,别让你娘亲等太久。” 杨二十出门离去之后,这位桂婆婆缓缓摊开握有那张纸条的手掌,整张纸条已经化为齑粉,轻轻散落,而这位看上去老态龙钟的古稀老妪,明明是在茅草屋内,但却好似迎风站立,衣衫不停飘动,并有一层气浪从她身上散发荡漾,以至于吹的屋内墙壁都猎猎作响。 老妪伸手一招,斜靠墙壁的那把拐杖,就这么被她凌空抓到了手中,她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渐渐阴沉的天色,黑云随着西风从那太白山顶一路压了过来。 冥冥之中,风雨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