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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豆萁煎(1)

暮云碧 吴小舰 5475 2024-05-21 12:08
  次日正午,凌照虚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客房内来回焦急踱步,就听见门外脚步声传来,白衣雪和沈泠衫已飘然而至。凌照虚抢至门外,拱手行礼,道:“凌某恭迎黑目、白云二位尊使!”  白、沈二人闻言一愣,旋即醒悟过来,沈泠衫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好在凌照虚低头行礼,未有察觉。白衣雪也强忍住笑,只淡淡地道:“凌掌门不必多礼。咱们走吧。”  昨晚二人从凌照虚房间出来后,沈泠衫忽地“噗哧”一笑,说道:“白云使者,黑目使者,我估摸着凌大掌门就算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情教还有这样两位使者。”  白衣雪冁然一笑,说道:“是啊,我们替情教扬名立威,你说他们的教主,该如何谢咱们才好?”  沈泠衫笑道:“是啊,今后倘若遇到苏眠愁,他该封我们一个真使者当当。黑目使者、白云使者,说的倒像是一对儿……”说到这里,突觉不妥,不禁大羞,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白衣雪明白她的意思,只装作没有听清,问道:“你给凌照虚服的那粒凄情骨立丸,有什么讲究?我看他害怕得要命呢。”  沈泠衫脸上红潮未退,笑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凄情骨立丸?不过是我信口开河,捏造吓唬他而已,其实嘛,就是一粒健脾益气的药丸罢了。”  白衣雪想到一粒普通的药丸,竟将神通广大的凌照虚治得服服帖帖,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姑娘真的好手段,小小一粒药丸,就叫千手灵猿俯首帖耳,不敢有丝毫的造次。”  沈泠衫脸上一红,笑道:“哪里,小妹我不过借着白……白大哥你的威势,狐假虎威罢了。”二人朝夕相处已有月余,始终以礼相待,此前她一直称他“白君”,此刻忽然改口称“白大哥”。  白衣雪微微一笑,道:“妹子过谦啦。黑目白云,黑白双使,那也是黑在先,而白在后,黑在上,而白在下,尊卑有别。”说着向沈泠衫深施一礼,道:“黑目尊使在上,请受属下一拜!”他听沈泠衫改口称自己“大哥”,心头一热,旋即改口称她“妹子”,倒也亲切自然,心想:“世上我只有师父这么一位亲人,若真还有你这样一位妹妹,那该有多好!”  沈泠衫格格娇笑,说道:“好,免礼。既是尊卑有别,日后我让你往东……”  白衣雪一本正经地道:“属下绝不往西,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万丈深渊,黑目尊者凡有驱策,莫不听命!属下的一片赤胆忠心,天可明鉴。”说完与沈泠衫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回到了住处,各自安歇,是夜无话,暂且不表。  再说凌照虚陪着白衣雪和沈泠衫,步出了客栈,向唐家堡方向行去。凌照虚神态恭谨,似对情教中人极为忌惮,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问一句方此答一句,竟是一句也不多言。一路之上遇到众多前往唐家堡赴会的武林人士,其中自有不少与凌照虚相熟识的,纷纷和他打起招呼,双方不免寒暄几句,凌照虚只嗯嗯啊啊,不肯多说一个字。  唐家堡离玉峰镇不过三五里路的脚程,一顿饭的功夫即到。走得近了,眼前的唐家堡俨然一处热闹集镇,不见高墙深壑,全无森严壁垒,进堡的大门处也无一人把守,进出自由。  三人进得堡来,白衣雪见巷陌纵横、店铺林立,各色店招迎风招展,与川西川北一带的他处小镇并无二异,不禁心下微感诧异,一路细察,沿街的店面多为锡拉铺、铁器铺、锅釜铺、绣针铺、剪刀铺、耕具铺,以及林林总总的药材铺,心下寻思:“堡内的这些店铺,应与唐门擅于暗器锻造、使毒用蛊,不无关系。”  “捉鱼儿”大会在即,巷陌市井四处可见身负利刃、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俱是赴会而来。沈泠衫转头向凌照虚道:“凌掌门,您请前走。”凌照虚应道:“是。”当即踏步上前,与沈、白二人相隔丈余的距离。三人也无需问路,只管随着人流,闲步而行。  街市上药铺甚多,弥漫着浓馥的药材气味。沈泠衫见白衣雪一路面带惑色,微微一笑,说道:“江湖中人谈起唐门的毒药,无不闻之色变。其实毒药这种东西,世人总是存有一定的偏见。”  白衣雪道:“哦?愿闻妹子道其详。”  沈泠衫道:“世人说起药,总觉其可治病益寿,说起毒,心中则惧怕三分。《神农本草经》将药物分为上、中、下三品,说药物‘有毒’、‘无毒’之分,行医用药时,应‘有毒无毒,斟酌其宜。’”  白衣雪道:“这个意思我明白,是说当视病情而用药,先从小剂量开始,病去须终止用药,病情未见好转,则须加大服用的剂量。”  沈泠衫微笑道:“正是,但从药理上来说,药与毒其实并无二致。《内经》上说,‘毒药攻邪,五谷为食,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又说,‘刺灸砭石,毒药所主。’毒与药原本不分,但凡辟邪安正之物,皆可称之为‘毒’。”  白衣雪笑道:“是药三分毒。”  沈泠衫道:“是。因此世间的药物,都有几分偏性,就看你如何对待它的这个偏性。偏性若是对证,是药而不是毒,倘若不对证,就是毒而不是药了。”  白衣雪拍了拍后脑勺,道:“我明白了,唐门既是使毒的世家,其门下不乏深通药理之人,难怪唐家堡有这么多的药铺。既然药物可与毒物相提并论,那药物的治疗,岂不就是一个‘以毒攻毒’的过程?”  沈泠衫道:“正是。世间万物,原本相生相克。相传太宗当年便是以‘牵机药’赐死了南唐后主李煜,李后主留下‘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血泪词。牵机药毒性虽强,若能对证,亦可起消肿定痛、通络散结之功效,这就是其药性。医家讲究以毒攻毒,以偏纠偏,正所谓‘化毒为药’、‘化害为利’。”  白衣雪道:“‘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河豚肝、子、目、血虽然都含有剧毒,若烹饪得当,却是天下一等的美味。”  沈泠衫笑道:“是,譬如蛇毒,既能害人,也能救人。不过凡事物终须讲究一个‘度’字。常言说,‘是药就有三分毒,行车走马三分险。’再好的美味,你若天天吃,只怕到后来也味同嚼蜡,远不如一碗白粥可口,再好的补药,倘若任意滥用,药石乱投,到时只怕无病也自伤身。”  二人边走边谈,就听得前方人声鼎沸,绕过一街角,眼前陡然开阔,现出偌大的一处广场,场上摆了上百桌的酒席,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少说也有七八百人。唐门趋附者如此之众,白衣雪、沈泠衫见此声势,不禁暗感心惊,戒意顿生。  走到近处,已有知客迎了上来。凌照虚递上请帖,那知客打开看了,笑道:“凌掌门,一路辛苦,您这边请!”将三人带至东首第二排的酒席坐下。桌上摆满各类瓜果小吃。  那席位上已坐有五人,稍一闲叙,方知其中二人是横行于川东、甘南一带的剧盗,一人叫作彭褚,一人叫作晏崖柏,人称“川东双煞”。彭、晏二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相映成趣,模样令人忍俊不禁,其实俱是川东道上的狠辣角色。余下的三人,皆为川东双煞手下喽罗头目。  “川东双煞”此番也是受唐门显宗宗主唐焯之邀而来,他们虽不识凌照虚,但对其大名也早有耳闻,寒暄中言语颇为客气,又见白、沈二人年纪轻轻,只道是凌照虚的门下弟子,对二人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凌照虚一边喝茶叙话,一边以眼中的余光暗暗观察白、沈二人,心下臆度:“我且不露声色,瞧他二人究竟有何所图。那女娃娃一脸病容,弱不禁风,也不知是生来就是如此,还是遭逢不虞之变?嗯,是了,瞧她的气色,似有中毒之象,多半此前与唐门结下了仇怨,今日要来寻仇。”  白衣雪游目四顾,见酒席围拢的中央空地处,搭有一四方擂台,擂台中央北侧位置,悬挂一面巨幅的黑色锦幡,锦幡上绣一金光闪闪的鱼样锁钥,那鱼儿嘴大唇厚,双眼小而有神,臀鳍伸展,背鳍竖张,鱼须根根灵动,昂头摆尾游弋于荇藻之间,仿佛随时跃出锦幡一般,十分生动活泼。  擂台两侧又各摆有九张椅子,椅子上铺有缎垫。又见隔了数桌之外的西首一张酒席上,赤水道人、项凝晖、南宫尚、鲍鸿等川西七门八派众人也已到来,不过并未见到陆仕伽的身影,也不知燕云纵究竟是死是活。  邀客陆陆续续到来,扰扰攘攘间,日上三竿,晌午已过,百余桌酒席渐渐坐满。这些人多为熟人,久未谋面,纷纷寒暄问好,执手道故,广场上一时热闹异常。间或有凌照虚的熟人问及白、沈二人的,凌照虚含糊其辞,只说是自己的两位远道朋友,前来瞧个热闹。他口中如此介绍,斜眼瞥见白、沈二人面色平静,似不以为意,心下方感稍安,又见他二人安坐于席位之上,神色如常,心想二人乳臭未干,孤身深入唐家堡办差,竟有如此这般的定力和胆魄,情教近年来能迅速崛起,教中彬彬济济,好手如云,也在情理之中。转念又想,二人这般泰然自若,说不定还有众多强援隐伏在侧,想到这里,忧心沈泠衫会不会践诺,将凄情骨立丸的解药交与自己,端坐在位子上,一颗心忐忑难安。  不经意间,擂台之上的十八张座椅也都坐上了人,白衣雪识得东侧一人,身材颀长,神情冷峻,正是那晚在忠武侯庙打过照面的唐焯。现场人多嘈杂,二人离得较远,唐焯眉头紧锁,又显得心事重重,竟似没有发现白衣雪就坐于擂台之下。擂台西侧坐着一位青衫少年,满脸的孤傲之色,白衣雪认得是陆仕伽,他身旁一名花白胡须的高大老者,独自闭目养神,对现场纷扰喧阗充耳不闻,想来就是“剑阁派”掌门“鱼龙剑”陆孤山。  白衣雪正自寻思未见燕云纵,就听得远处忽有人高声道:“时辰已到,‘捉鱼儿’大会正式开始!”广场之上有数百人之多,喧嚣杂乱犹如闹市,但那人中气极为充沛,一字一句,尽皆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鼓之中,顿时把全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现场立时安静下来。白衣雪心中一凛:“此人好深厚的内力。”  只见一位老者走上台来,身材极高极瘦,犹如竹竿一般。他开始高声向台下的群雄,介绍擂台之上的各位嘉宾,除了唐焯、陆孤山父子之外,余下之人俱是唐门显、密二宗的长者名宿,以及一众的成名人物。显宗来了唐芒、唐荇、唐铮、唐镟、唐炬、唐燃、唐炫,密宗的唐思幽、唐思安等门中耆德,以及唐杜、唐栩、唐浊、唐滜、唐泱、唐濪等好手,尽皆到场,白衣雪凝神细听之下,果未听到唐泣的名字,心想唐焯应是没有诓骗自己。  那高瘦老者神态威严,声音低沉,却穿透力极强,将擂台上每位嘉宾都介绍得清清楚楚,正是先前发声之人。唐门中除了唐芒、唐荇、唐思幽、唐思安等辈分极高的,端坐不动外,余下众人在那高瘦老者念到自己的名字时,都一一站起身子,垂手而立,对他极是恭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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