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雪身子不断下堕,直落了三四丈之深,足下踩到软绵绵的泥土,方才落地。 他立定之后,抬头向上望去,黑黢黢的不见一丝光亮,心知自己因一念之仁而受欺中计,不由痛骂自己:“白衣雪啊白衣雪,你真是一头蠢驴,怎地又着了别人的道?” 黑暗中,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忽地想起百里尽染曾提醒自己到了浮碧山庄后,须多留个心眼,不禁愧悔不已,朦朦胧胧间,只觉百里尽染站在眼前,面露讥讽之色,口中说道:“我早就和你讲过,老天爷尚有寒暑轮回、昼夜更替之常,而人心却是瞬息万变,最为难测。你小子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嘿嘿,今日你受此困厄,活该啊活该。” 他心烦意乱,自怨自艾了良久,方才渐渐定下心神,细思脱身之策:“既是囚人之所,或许暗藏有秘密的出口。” 地牢中全无光亮,他待得久了,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好挪动脚步,向前缓缓摸索着走去,但觉地面湿漉漉的,潮气甚重。行了约两丈多远,便即触到了地牢的一堵墙壁。一摸之下,不由地心惊不已,原来那墙壁竟是精铁所铸,壁面没有一点凹凸之处,光滑异常,想要运用“壁虎游墙功”,沿着墙面攀升而上,几无半点可能。 转而又想,地牢中说不定设有机关,当即沿着铁壁四下摸索了一圈,触手皆是光滑冰凉的铸铁,并无异处,心底不禁凉了大半截:“这儿定是浮碧山庄私下里囚人的地牢,既是监牢,又怎会在牢内安装可以逃脱的机关?” 他一番折腾,只是徒劳,不免销神流志,颓然坐倒在地,呆呆坐了半晌,依旧不肯死心,又自我安慰起来:“黎锦华、倪钊富与我无冤无仇,心里害怕的,无非是我会将他们的不法之事说出去,他们这般陷害于我,想是关我几天,吓唬我一番,等到钟世伯和钟夫人问起我来,自会放我出去,难不成还能关我一辈子?”言念及此,心下稍定,不禁又想起方才遭人暗算的一幕,忍不住破口大骂黎、倪二人的行径,实是卑鄙无耻至极。骂了一阵,只觉声音已然嘶哑,甚是难听,当即住了口,呆坐在地,心中充满了懊悔。 暗黑中过了良久,一个念头猛地涌上他的心头:“百里前辈说四大山庄,沾惹的是‘酒色财气’四字,师父……”想起师父,心中隐隐一痛:“师父……和袁师母反目,是因一个‘情’字。卢世伯每日都喝得酩酊大醉,说他嗜酒如命,这话倒也不假。沐世伯气量是否褊狭,不得而知,但他座下的那些个弟子,方心达、丁心怡、戴心豪等人,确非胸襟旷达之人。黎锦华等人表面上辞严义正,背地里却都是卑鄙贪婪之人,如此说来,百里前辈说钟世伯……贪财无义,只怕也是……也是……” 想到这一层,只觉浑身冰凉:“好端端的,浮碧山庄为何要建造一个地牢?可见其确有不可告人之事。倘若此番陷害的背后,指使之人正是……钟世伯,那我……那我真的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又想:“糟了,别说关一辈子,就算关上十天半个月,只要不送水送饭,我也死在了牢里了。”他怔了半天,眼前浮现出钟摩璧一张严峻的脸来,口中向他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这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我。” 他越想越是害怕,想到这暗无天日的地牢,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归宿,死得竟如此不明不白,心底顿时充满了恐惧,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哭了一阵,恐惧稍减,生出一股怒意,充塞胸腔,忍不住又破口大骂了起来。他这一骂就是半个时辰,从钟摩璧一直骂到黎锦华、倪钊富、薛钧荣和蔡镶贵,直到口干舌燥,嗓子几乎都要冒出烟来,方才住了口。 忽地黑暗中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他奶奶的,你就是叫破了嗓子,又有甚么鸟用?” 白衣雪落入地牢已有一个多时辰,万万没有料到牢中竟然还另有他人,不禁吓了一跳,霍地站起,身子紧紧贴住铁壁,双掌交叉护于胸前,喝道:“你……你是谁?” 那人冷笑几声,却不言语,黑暗中只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白衣雪听声知道此人应是位成年男子,寻思:“牢中有人,我怎地没有一点察觉?此人被羁押在此,当是浮碧山庄的对头了。”转而一想,顿时醒悟过来:那人不知自己是敌是友,是以一直轻呼缓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息,再加上自己堕入地牢后,心浮气躁之下,失去警惕之心,竟是没能察觉身旁有人。直到此际,那人见他破口大骂钟摩璧和其座下的一众弟子,觉得白衣雪是友非敌,这才发声现身。 白衣雪见他并不答话,又问:“尊驾是谁?怎么也被关在了这里?” 那人打了一个哈欠,方才冷冷地道:“浮碧山庄,尽是些卑鄙龌龊之徒,若非暗箭伤人,老子怎会在此受难?他奶奶的!”他似是骤然想起自己在牢中所受的诸多苦楚与磨难,也破口大骂了起来,从钟摩璧到钟夫人,乃至钟摩璧门下的四大弟子,无一不漏,挨个骂了个遍,其词之粗鄙,较之市井流氓,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暴怒之下,竟是大为失态。 白衣雪愈听愈奇:“听他所骂之言,好像也是遭到了浮碧山庄的陷害,此人究竟是谁?”耳边但听他扯着嗓子,越骂越是起劲,心头又不禁一怔:“这人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是谁?” 那人狂骂了一阵,终是累了,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到了最后,嘴里嘟囔不休,兀自不肯住口。 白衣雪叹了口气,暗思:“此人所受的委屈,似乎比我更大更深。”一股同情之意油然而生,劝道:“尊驾还是省省气力吧,如今已是深夜,这几个狗贼早已躺尸去了,你再骂,他们也听不见。” 那人一怔,停止了咒骂,喃喃地道:“深夜?他奶奶的……将老子关在这么个黑牢里,一帮乌龟王八蛋却睡在软绵绵、香喷喷的舒适大床上……”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扯着嗓子咒骂不止。 白衣雪道:“尊驾还是歇息歇息,养养精神,想想我们怎么能够出去。” 那人听了,口中含糊道:“不错,养好了精神,才有气力出去……他奶奶的……在这鬼地方待了一个多月,天无绝人之路,终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白衣雪心想:“此人在这儿关了一个多月,还没有死,看来不至于断水断食,活活渴死饿死在这里。”心念忽地一动:“情教的情僧、尹笛寒等人前几日突然来到庄上,口口声声说是要来讨人,当时只道是他们上门寻衅的托辞,莫非他们要找的,就是此人?”说道:“正是,等养足了精神,自会有人来救我们脱困。” 岂料那人并不上当,鼻腔重重“哼”的一声,不置可否。白衣雪见他不语,问道:“尊驾与浮碧山庄怎么结下的梁子?” 那人嘿嘿冷笑,黑暗中呼吸甚是粗重急促,显是白衣雪的话勾起了他心底的痛处,心绪难平,说道:“你们这等的阴谋诡计,岂能骗得了我?他奶奶的,你以为你扮作他们的对头,趁机接近于我,我就会上你的当?小子,你就省省吧,你出去告诉钟摩璧,想要套我的话,说出宝藏,别做他奶奶的春秋大梦啦。” 白衣雪奇道:“什么宝藏?”心中疑窦顿生:“难道此人知道一处宝藏,因而被钟世伯关在了这里,想逼问出宝藏的地点?”念及此节,一股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原本漆黑潮湿的地牢,忽然间觉得阴森恐怖起来。 那人冷笑道:“你装得倒是挺像,可惜老子早已识破了你们的诡计,决计不会上你们的当。” 白衣雪道:“尊驾误会了……” 那人怒笑道:“误会?他奶奶的,钟摩璧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却是无恶不作、心狠手辣,老子如若说出了宝藏,焉能活命到此刻?嘿嘿,你也不必费心思套老子的话,还是给老子滚得远远的吧。”说罢任由白衣雪再怎么与他搭话,竟是一语不发。 白衣雪心中疑云重重:此人身份虽是不明,但听他言中之意,想必他知道一处藏宝,故而被浮碧山庄秘密关押在了这里,倪钊富、薛钧荣等人企图逼迫他说出藏宝地,然而此人始终不肯就范。其后浮碧山庄又百般施计,想要诓骗他吐露出藏宝地,此人十分警觉,始终守口如瓶,这一回竟是将自己也当作了浮碧山庄的内应,故意落入地牢,想要套他口风。 白衣雪叹了口气,先前摸索到地牢的一角,铺有一层厚厚的稻草,当即辨明了方向,走过去躺下,闭目养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