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攘臂嗔目,眼见就要动起手来,苏眠愁喝道:“今日是教主七十大寿,又都是自家兄弟,你们成何体统?还不速速退下。”他在教中的地位高于归、乌二人,为人又素来冷心冷面,声音不高,却是自有一股威严之气,归泰之和乌夜凄闻言退回座中,隔着数人兀自怒目相向。 劳牧哀道:“好了,大伙儿都说说吧。” 水姬道:“教主,既是议论教中大事,那贱妾先行告退了。” 劳牧哀微笑道:“你也听听吧。”顿了顿,说道:“今日大伙儿畅所欲言,言者无罪。” 情僧齐执笙等在教中地位较高的,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举荐副教主苏眠愁,言其这些年将圣教打理得井井有条,劳苦功高;有人推举朱明护教,说他在临安居中调度,为圣教开疆拓土殊为不易;此外青阳护教齐执笙、玄英护教尹笛寒、白藏护教归泰之,乃至伤情使金杵悲、离情使周岸孤、绝情使乌夜凄、绮情使季篱苦,也都有人遴荐,还有人力劝劳牧哀事缓则圆,此事大可从长计议,可谓是众口纷纭,莫衷一是。不过其中半数以上的人,推举的都是副教主苏眠愁。 桑鹫暗思金杵悲既然与季篱苦一起,被劳牧哀派往临安辅佐朱明护教,也就举荐了朱明护教为新教主的人选,惹得齐执笙、尹笛寒、周岸孤、车萤凉、楚梦惊等人为之侧目,各人脸上表情复杂,既有惊诧,又带不满。 桑鹫将他们的神色尽皆瞧在眼底,心下泛起嘀咕:“那日乌夜凄到客栈来找金杵悲,似是有事而来,其间却欲言又止,莫非就是为了推举新教主的人选,前来游说他转而支持苏眠愁?如此说来,这些人应是暗中有所谋划和联络,准备合力将苏眠愁推上教主的宝座。”桑鹫此行只图能将刘猊从情教的大牢中解救出来,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中也就一闪而过,并不以为意,反而是盼着出来争夺教主的人越多越好,自己正好趁虚而入。 苏眠愁则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不论是有人推举他或是反对他,都似是当作过耳春风,脸色未有丝毫的变化。桑鹫将苏眠愁的表情尽皆瞧在眼底,心道:“此人城府极深,他既觊觎教主之位,自是志在必得,且看好戏如何开演。” 等到众人都说完了,已是过了大半个时辰,劳牧哀背靠寿椅,面露疲惫之色。 归泰之道:“教主,大伙儿意见不一,恐怕一时难以决断。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待一会还要看戏庆寿,不如改日再议。” 劳牧哀沉吟片刻,忽地向着身边的水姬说道:“菁儿是四月十七的生日,今年有三岁了吧?” 水姬笑道:“教主好记性,菁儿确是四月十七,过三周的生日。” 劳牧哀低头伸手在劳沚菁的头上轻轻摩挲,喃喃地道:“菁儿三岁了,三岁了。这孩子聪明伶俐,越来越有出息啦……” 归泰之微微一怔,寻思:“教主老蚌生珠,对这个幼子十分宠溺,莫非他早有传位给劳沚菁之意?哎哟,俗话说,‘瘌痢头的儿子自己好’,原来教主的心思,我等竟是毫无察觉。”言念及此,他朗声说道:“教主,小公子聪颖过人,如今渐渐大了,假以时日,日后定能驰骋才情,传承教主的衣钵,担荷起驱逐夷狄、昌盛圣教之重任。属下愿举荐小公子为我情教新任教主。” 此话一出,座中不无精明圆滑之人,顿时便有数人站起身来加以附和,更有人一边口中称颂虎父无犬子,劳沚菁将来必成大器,一边肚里暗骂自己先前举荐新教主之时,怎么没有想到父位子继这一节,以致错失了拥立新主的不世之功。原先拥立朱明护教的,不免空欢喜一场,而齐执笙、乌夜凄等苏眠愁的亲信,方才醒悟劳牧哀心中的新教主人选,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至于那些慑于苏眠愁淫威的教众,口上虽是不言,心中却大都暗自幸灾乐祸。 劳牧哀等到众人口沫横飞,都慷慨陈词完了,方才抬起头来,笑道:“你们都有这个意思?” 方才尚有几个犹豫不决之人,此际见到教主笑容满面,再也不敢迟疑,纷纷说道:“教主英明。我等也都举荐小公子继承教主衣钵。” 眼见情势已非,齐执笙、乌夜凄等人忍不住都向苏眠愁瞧去,但见他面沉如水,难辨喜怒。劳牧哀也扭头瞧向苏眠愁,说道:“眠愁,你的意思呢?” 齐执笙、乌夜凄等人均以为苏眠愁即便碍于今日的情势,说上一些违心的逢迎之语,也断然不肯答应就此议定劳沚菁接任教主宝座。孰料苏眠愁听到劳牧哀问询,当即跪拜在地,高声说道:“方才白藏护教说道,小公子聪颖过人,若能传承教主的衣钵,日后定能担荷起驱逐夷狄、昌盛圣教的重任,属下深以为然。属下也愿举荐小公子为我情教的第三任教主。” 他这番话说出,不仅与他素有嫌隙的归泰之、秋脂冷等人无不大感意外,齐执笙、乌夜凄等亲信更是惊诧莫名,面面相觑,不知苏眠愁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而那些不属任何派别的人当中,有的暗赞苏眠愁深明大义,眼见众人为了教主的宝座而争论不休,甘愿自己退出以保全大局;有人则认为他虽垂涎教主之位已久,然而今日见劳牧哀原是有意传位于其子,苏眠愁畏之如虎,便即当起了缩头乌龟,毫无血性可言,脸上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 白衣雪冷眼旁观,心想:“苏眠愁大奸似忠,日思夜想的就是这情教教主之位,如何肯就此轻易放弃?且看他到底设下了怎样的阴谋诡计。” 劳牧哀凝眉锁目,注视着跪伏在地的苏眠愁,久久不语,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也不知是狐疑还是愤怒,是伤心还是懊悔,总之古怪之极。过了良久,他蓦地抬头向着水姬问道:“你的想法呢?”声音微微发颤,显是心下颇为激动。 水姬脸上也是一副复杂的神情,偷偷瞄了一眼一直跪伏不起的苏眠愁,强笑道:“教主怎么问起贱妾来了?这教中的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敢乱言。” 劳牧哀死死地盯视着水姬的双眼,说道:“我要将教主的宝座,传给你的儿子,难道你不开心吗?”他手捋银髯,本来浑浊无光的双眸忽地精光湛湛,大有威严之势。 水姬被他如冷电一般的眼神瞧得愈发惊惶,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笑道:“教主如此……如此看得起菁儿,贱妾……自是万分感激……开心得很……”她虽是在笑,但众人都看出她表情僵硬,笑得极其勉强。 劳牧哀“嘿”的一声,不再理她,向着苏眠愁说道:“你起来吧。” 苏眠愁听了,方才站起,脸上表情木然。劳牧哀环顾身前,缓缓地道:“苏副教主荐举的也是犬子,各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座下一人忽地高声说道:“属下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