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施宅,白衣雪、凌照虚心头均疑云重重,次日一早,二人找来施钟谟一起商议。施钟谟沉吟道:“老夫虽无缘得识这位恩平郡王,但尚灵皋尊为王府的大总管,对那位胖公子如此恭敬,他定然便是赵璩了。” 凌照虚恨恨地道:“是啊,那个红袍人我认得,是情教的‘绮情使’季篱苦。想不到威名赫赫的情教,竟干出如此下三滥之事,实在令人齿冷。” 江湖中的各家各派,无论大小,不分正邪,无一不以色戒为重。黑道中人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在刀口上讨个生活,大家习以为常,见之不以为奇,但倘若有人犯了“淫邪”二字,则为江湖同道所不齿,人人可以得而诛之。情教虽非名门正派,但近年来声名鹊起,俨然一煌煌大教,麾下一众的好手,无一不是武学宗家,不想竟牵扯如此一桩骇人听闻的秽案,令人匪夷所思之余,又大感义愤。 施钟谟道:“情教素与官府结交甚深,在江南地区树大根深,势焰熏天,如今又靠上了恩平郡王这株大树,嘿嘿……” 白衣雪心中一片雪亮,那晚在寂光寺的山门,他一再逼问,桃花僧抵死也不敢说出的幕后之人,自是恩平郡王赵璩无疑了。只是莫翎刹既然与恩平王府交情匪浅,却又为何要只身前去搭救被掳囚的良家少女,暗中与之作对?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个姑娘的身上有着太多的谜团,当真令他如堕五里雾中,百思不得其解,说道:“情教暗中搜劫无辜的良家少女,原也不过为了满足恩平郡王的淫邪。” 凌照虚道:“施先生,你此前曾说,皇上一回就赏赐赵璩十名如花似玉的宫女,这位王爷的身边,怎么会少了女人?没想到他背地里,竟还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施钟谟面色如土,缓缓地道:“恩平郡王如此胆大妄为,日后若真的登基当了皇上,只怕也是一位……荒淫无度之君。” 凌照虚道:“不知他们所说的潮鸣寺巷,又是在捣什么鬼?” 白衣雪遂将昨日日间,在潮鸣寺巷撞见七毒童丐潜入牧养监一情,简略说了。施钟谟皱眉道:“听他们所言,似是要对封野寺下阴手。” 白衣雪和凌照虚对望一眼,齐声问道:“封野寺又是什么人?” 施钟谟道:“这位封野寺,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你们先前见过的殿前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明化砺,还有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甘岳城,他们分别被称为‘马帅’、‘殿帅’和‘步帅’,合起来又被称为‘三帅’,掌管着全国的禁军,俱是位高权重的人物。赵璩要对封野寺使绊子,看来这位马帅定是得罪了他。” 五代时期的后梁,太祖朱温始设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初成建制。后唐明宗李嗣源,改称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其机构称为侍卫亲军司,统辖皇帝直属的军队。到了后周,世宗柴荣正式设殿前都指挥使司,挑选武艺高超的军士,负责护卫皇帝的安全。柴荣病重时,任命赵匡胤为殿前都指挥使司都点检,成为殿前都指挥使司的最高统领官,掌管着殿前禁军。自此殿前都指挥使司与侍卫司相互制约,侍卫司一家独大、难以驾驭的局面得以改观。 周恭宗继位后不久,赵匡胤受命抵御北汉及契丹的联军,随后在陈桥驿兵变中被拥立称帝。赵匡胤沿袭了后周旧制,设侍卫亲军司与殿前都指挥使司,并称“二司”。 到了景德二年(1005年),宋真宗又将侍卫亲军司拆分成马军司和步军司,自此形成“三衙”。三衙各设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都虞候一名,共计九员,作为三衙的统兵官。三衙管辖全国的禁军,而禁军为宋朝的正规军,多从各地招募,也有部分从地方的厢军和乡兵之中选拔。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还在名义上管辖各地的厢军。 赵构登基后,由于宋金战争频仍,为了对军队实现有效的控制和调驭,设置了新的御营使司,由宰相兼任其长官,三衙的体制沦于废坏。后来御营使司虽于建炎四年(1130年)被取消,但三衙再也无权管辖全国军队,成为驻守“行在”临安的三支卫戍部队。 白衣雪恍然道:“不错,杨草杨大哥此前便是侍卫步军司的副都指挥使,他也是得罪了赵璩,遭到贬黜陷害。” 施钟谟叹道:“这位恩平郡王果真好手段,也不知封野寺能否躲过这一劫。” 白衣雪道:“道高益安,势高益危。赵璩如此为所欲为,未必是什么好事。” 次日无事。到了第三日的凌晨,临安城又纷纷扬扬下起了雪。白衣雪吃过早饭,正在床上打坐吐纳,忽听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白公子在屋里么?” 白衣雪打开房门,只见施宅的管家费仲陪着一位十四五岁丫鬟模样的少女,站在风雪中。那少女绾着垂挂髻,容色婉丽,打着一把葱绿的油纸伞,显得十分娇娆可爱。白衣雪并不认识,不禁微微一怔,说道:“姑娘,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小丫鬟嫣然一笑,说道:“没错的。我叫柠儿,我家主子有事要见白公子。” 白衣雪奇道:“不知尊主人是哪一位?”寻思:“我的落脚处只跟桑鹫说过,莫非这个小姑娘的主人,也就是桑鹫的主人?” 柠儿笑道:“公子请随婢子来,见了面不就知道了么?” 白衣雪见她天真烂漫,一副全无机心的模样,略一犹豫,说道:“好。”取了一顶箬笠,对费仲说道:“我去去就来。” 出了施宅,二人一前一后,顶着漫天的风雪,向着城西南方向走去。约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白衣雪道:“府上还有多远?” 柠儿用手向前一指,轻笑道:“就在前面,到啦。”白衣雪循着方向瞧去,不远处有一株高大的香樟树,寒风肃杀,四野凋零,香樟的枝叶依然青翠茂盛。说话间,二人来到香樟树下,但见树下站着一人,背部朝外,披裹着一件黛黑的斗篷,斗篷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显是在雪中已经伫立良久。 柠儿笑道:“这位就是我家主人。” 白衣雪微一拱手,道:“请问尊驾……” 那人转过身来,朱唇榴齿,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皑皑白雪映衬着她的肌肤,也如雪一般晶莹剔透,当真明艳不可方物。白衣雪一呆,怔怔地道:“你……你……”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莫翎刹。她掩口而笑,抬起头瞧了瞧漫天的雪花,吟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这是《诗经》中的《国风·邶风·静女》,写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约会时的纯真感情,白衣雪十分熟稔,不禁脸上一红,说道:“我……你怎么……” 莫翎刹笑道:“什么我啊你啊的?对了,你身边有那么一位好妹妹陪着,自是记不得我这个小妹了。” 白衣雪无言以对,呐呐地道:“我……我……” 莫翎刹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今日大雪,正是人间好时节。我们找个清静的地儿,烹雪煮茶,围炉饮酒,岂不绝妙?”也不待白衣雪应允,转身向柠儿说道:“你在前面带路,我们去熙春楼。” 柠儿应道:“是!”引着二人前往熙春楼。进了酒楼,大堂内一片嘈杂,食客甚众。掌柜马泰常瞧见二人一同前来,殷勤步出,脸上露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笑容,说道:“今儿刮的什么好风,把莫大小姐和白公子一齐吹来了?” 莫翎刹笑道:“你这里别的都好,就是总这么闹腾。有没有安静点的阁子?” 马泰常眼睛笑得眯成两道缝,道:“有,有,莫大小姐随时来,随时都有。”亲自引着三人上到了二楼,进了西头最里一间酒阁子。柠儿却不落座,笑道:“我去要些酒菜来。” 莫翎刹道:“点好了酒菜,你去约定的地方等着我们。”柠儿应声去了。 酒菜很快上了来,二人同饮了一杯酒。莫翎刹放下酒杯,一双妙目露出脉脉柔情,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真好。” 白衣雪只觉面颊一阵发烫,道:“什么……真好?” 莫翎刹幽幽地道:“我们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人来打扰,真好。”白衣雪不知如何接话,只好不做声。莫翎刹手支香腮,发了一会呆,忽问:“你……你好妹子的病,怎样了?” 白衣雪道:“不……不太好。”“好妹子”三个字,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向她解释。 莫翎刹问道:“她生的是很重很重的病么?” 白衣雪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低声道:“是。她的病情……很重……” 莫翎刹道:“她生的什么病?” 白衣雪见莫翎刹一再追问,想起昨晚她与唐泣的谈话,心念一动:“莫姑娘冰雪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说道:“她中了一种很厉害很厉害的毒。” 莫翎刹一双澄澈晶莹的美目,紧紧地盯着白衣雪,淡淡地道:“很厉害很厉害的毒,那是什么毒?”顿了一顿,又似自言自语道:“‘摧心追魂,情教唐门。’天底下最厉害的毒药,莫过于唐门,你的好妹子,难道是为唐门所伤?” 白衣雪迎视着她的双眸,说道:“是,她中了……佛头青之毒。” 莫翎刹面色平静,不露一丝惊异之色,只喃喃地道:“佛头青,佛头青,阎王摸着也心惊。哎哟,你的好妹子身中此毒,恐是凶多吉少,这么一个美人儿,可惜,可惜了……”叹了口气,又问:“唐泣的毒药,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么?” 白衣雪热血上涌,再也按捺不住,大声说道:“莫姑娘,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你如肯救她一命,于她是恩同再造,我也必念你的大恩大德,终身不敢或忘。” 莫翎刹呆呆地瞧着他,眼神中看不出喜怒,过了一会,秋波流转,瞅向窗外,说道:“终身不忘?哼,救了你的好妹妹,你就会对我终身不忘,你当我……当我很稀罕么?” 白衣雪大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闭上了嘴巴。莫翎刹转过头来,说道:“我这个人恩怨分明,你救过我的命,我心里一直记着,今后想着法儿报答你。至于你的什么好姐姐、好妹妹的,她们是生是死,关我甚事?原也用不着我来操心。” 白衣雪急道:“我哪里有什么……好姐姐、好妹妹了?她不过是我的一位……朋友。” 莫翎刹悠然笑道:“朋友?真的么?也许你当她是朋友,可是人家偏不这么认为呢。” 白衣雪面红过耳,嗫嚅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莫翎刹道:“我想的哪样?” 白衣雪低声道:“你……肯不肯帮忙?” 莫翎刹道:“你今儿这个好妹妹病了,明儿不知哪个好姐姐又病了,都来找我帮忙,当我是开药店的冤大头郎中么?” 白衣雪霍地站起身来,急道:“我哪里这个妹妹,那个姐姐的?就算是有,又怎会今天这个生病,明天那个生病的?你见死不救也就罢了,何来如此挖苦我?”说着拿起桌上的箬笠,就要离去。 莫翎刹冷笑道:“好啊,要走,是么?说了一句你的好妹妹,便要翻脸,是么?” 白衣雪怒道:“你……你……” 莫翎刹柳眉一竖,道:“我怎么啦?要我救你的好妹妹,不知温言好语讨我欢心,还这般凶巴巴对待人家,是何道理?你态度好一点,求求我,本大小姐或可考虑考虑。你走罢。”说着扭过头去。 白衣雪听她口气松动,心中暗喜,重又坐了下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我第一眼见到你,便知你是一位……心地良善的好姑娘。” 莫翎刹转过脸来,白了他一眼,道:“为了救你的好妹妹,什么好话都说出来了?倒也不易。” 白衣雪只好闭上嘴巴,心道:“方才不是你要我说好话的么?”莫翎刹见他默不作声,道:“你说话啊。” 白衣雪道:“我……说什么?” 莫翎刹道:“你方才说,第一眼见到我,就看出来我是一位心地良善的好姑娘?” 白衣雪道:“是啊,初遇之时,你正孤身犯险,要去搭救那些素不相识良家女子,那时我就明白,你是一位蕙心纨质、嫉恶如仇的女中豪杰,心中深为拜服。” 莫翎刹目光闪动,笑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白衣雪笑道:“是啊,倘有半字不实,甘愿万劫不复。” 莫翎刹见他笑容绚烂至极,心中暗自一声叹息:“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呸”的一声,说道:“打住,打住,为了能给你的好妹妹治病,你也用不着发这般的毒誓。”白衣雪面上一红,只好又闭上了嘴巴。 莫翎刹瞟了他一眼,说道:“如此说来,在你的心中,我算是一位心美人善的好姑娘,是吧?” 白衣雪笑道:“怎么说‘算是’?应该就是。” 莫翎刹俏脸忽地一沉,道:“你的言下之意,我心美人善,但相貌就不是很美了,是也不是?” 白衣雪怎么也没想到她想法如此清奇,额头青筋暴凸,叫道:“我哪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莫翎刹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白衣雪叹了口气,说道:“你哪里……相貌不美了?你不仅心若芷兰,人也生得……很美。”他生平头一回当面称赞女孩子貌美,心中大感忸怩,神色尴尬至极。 莫翎刹瞪大了一双妙目,道:“你干嘛叹气?你说这话,其实心里老大不情愿,是不是?我又没有勉强你的。”说着也重重地叹了口气。 白衣雪窘促不已,道:“没有……没有,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莫翎刹嫣然一笑,道:“当真?可惜我方才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白衣雪道:“妍皮不裹痴骨,莫大小姐真是位秀外慧中的好姑娘。” 莫翎刹轻捋云鬓,眼波流转,显得心下甚喜,笑道:“那你说说看,我哪里美啊?”话甫一出口,不禁香腮染晕,娇羞不已。 白衣雪见惯了她豪气任性的作派,此际竟换成了一副妩媚无限的小儿女情态,与她坐得又近,鼻端香泽微闻,不由地心旌摇摇,脱口说道:“你哪里都很美!”话刚出口,只觉太过唐突佳人,也满面通红,低下了头去。 二人各自羞红了脸,低头不语,酒阁子中一片寂静。白衣雪正自情思绵绵,余光瞥见桌下莫翎刹伸直了双腿,露出一双红色的小蛮靴,两只脚不时地交叉叠放,显是局促不安。 过了良久,二人一起抬头,齐声说道:“你……”二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霎时一室如春。白衣雪道:“你要说什么?你先说。” 莫翎刹轻声叹了口气,眉间隐现一丝忧色,欲言又止。白衣雪心中念头一闪:“难道她已找过了唐泣,佛头青的解药无望?”柔声道:“怎么?” 莫翎刹叹道:“其实我今天找你,不是为了你的好妹妹,而是为了你的那位好哥哥而来。” 白衣雪一怔,道:“谁?杨大哥吗?他……怎么了?” 莫翎刹道:“杨草如今已被打入了皇城司的大牢,下狱候审,性命……只怕危在旦夕。” 白衣雪“啊”的一声,脸色霎时变白,道:“怎么会?我……前些日子见到他,人还好好的。”莫翎刹默默不语。 白衣雪道:“杨大哥对皇上和朝廷忠心耿耿,何以遭此牢狱之灾?” 莫翎刹道:“你可知你杨大哥,此回闯下了何样的祸事?”白衣雪摇了摇头。莫翎刹道:“他得罪了恩平郡王,祸事不小。” 杨草此前便因不肯攀附赵璩,而遭贬黜,想不到回到临安不久,竟又遭诬害,白衣雪怒道:“杨大哥性情耿直,即便言语中对恩平郡王有所冒犯,也不至将他下狱。”猛然想起那晚在恩平王府,曾听赵璩、尚灵皋等人商议,让皇城司去往沽衣巷缉拿一人,然后将其打入死牢,秘密加以处死,永绝后患,原来所指之人,竟然就是杨草。言念及此,不禁悚然,只觉脊背窜出一股凉意。 莫翎刹冷笑道:“言语中有所冒犯?那算得了什么,你这位大哥胆子大得很,深夜潜入王府,欲图谋不轨。你说该当如何处置?” 白衣雪面色惨白,怔怔地道:“这……这……”寻思:“大哥性情虽是刚烈,却粗中有细,绝非鲁莽之人,他夜探恩平王府,定是为了佛头青的解药,不想暴露了自身的行迹,遭此大难。”想到杨草为了自己而身陷囹圄,大难临头,一时心乱如麻,半晌说不出话来。 莫翎刹道:“皇城司的阴法韩,素能深文周纳,无事生非,又兼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文武百官,凡是犯在他手中的,绝无好下场,不死的话,也要丢掉半条性命。杨草犯此重罪,落在阴法韩手中,恐怕九死一生。” 白衣雪闻言身子忍不住微微发颤,半晌不语,忽地沉声问道:“莫姑娘,请问杨大哥如今羁押在何处?” 莫翎刹道:“怎么?你要去劫狱?” 白衣雪缓缓点了点头,道:“我不能眼睁睁瞧着杨大哥为奸人所害。” 莫翎刹淡淡地道:“皇城司的大狱,就在凤凰山北麓的波恶岩,离此地倒也不远。嗯,那里的宿卫不多,也就一百多号人而已。我知道你艺高人胆大,这些个宿卫难以伤得了你,不过我估计还没等到你冲进去救人,杨草不是被他们转移走了,藏匿起来,就是被他们先行乱刀砍死了。” 白衣雪脸色愈发凝重,身子也颤抖得更厉害,道:“你……说什么?” 莫翎刹道:“你想啊,囚犯关押在深狱大牢,要是被人从那里劫走了,皇城司丢了脸面事小,走脱了要犯,干系非同小可,朝廷一旦怪罪下来,那些宿卫都要一一治罪。与其这样,莫若一不做二不休,一阵乱刀先砍死囚犯,上司倘若追究下来,就说囚犯大胆逃狱,围捕中激烈反抗,囚犯受了伤,不治身亡。这样大伙儿不仅不会因走了要犯而获罪,说不准上司许其英勇,嘉奖一番也未可知。” 白衣雪瞪目哆口,颤声道:“那可……如何是好?” 莫翎刹道:“落到皇城司手里的,十九难逃一劫。杨草此回的罪名除了犯上作乱,还有暗中勾结外敌……” 白衣雪悲恚异常,叫道:“什么?勾结外敌?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大哥忠肝义胆,铮铮铁骨,怎么会是奸细?” 莫翎刹道:“我听说,皇城司在杨草的住处,搜到了通敌的书信和军事地图,铁证如山,他也是百口莫辩啊。” 白衣雪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喀嚓”一声,木桌的桌角被拍下一块来,怒道:“他们如此栽赃陷害忠良之臣,皂白不分,还有天理和王法吗?”站起身,就往外闯。 莫翎刹道:“你干嘛去?” 白衣雪转过身来,脸色悲愤至极,说道:“我与杨大哥义结金兰,如今他大难临头,我岂能坐视不救?大不了陪着他一起死就是了,黄泉路上兄弟相伴,倒也不寂寞。”说到最后,脸色已是转为决绝。 莫翎刹道:“你当真要去劫狱?” 白衣雪苦笑道:“杨大哥此时身陷大牢,生死不明,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好歹也要试上一试。” 莫翎刹一双清澈的眸子瞧了他片刻,道:“他是你义结金兰的大哥?” 白衣雪道:“是。当初我们结拜之时,曾立下誓言,我们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若违此誓,背义忘恩,天人共戮。今日义兄逢此大难,我岂有弃他于不顾,独自偷生的道理?莫姑娘,倘若我能侥幸生还,姑娘今日传讯之德,他日自当徐图报答。”掀开布帘,便向外走。 莫翎刹站起身来,叫道:“且慢!” 白衣雪停下脚步,说道:“姑娘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的么?” 莫翎刹轻轻叹了口气,从身边凳子上的一个包袱中,取出一套衣服来,说道:“你将这套衣服换上。” 白衣雪见她手中乃是一件宿卫的绣衫,心下疑惑,道:“这是……?” 莫翎刹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有多少个好妹妹,好姐姐,我也不知情,死上一个两个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你的好哥哥,也就杨大哥一人,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还不伤心死了?” 白衣雪又惊又喜,也顾不上她一番揶揄挖苦,连声道谢,说道:“姑娘有救我义兄的法儿?”手忙脚乱地换上了衣服。 莫翎刹道:“皇城司手段狠辣,耽搁久了只怕夜长梦多,我们这就动身。” 白衣雪茫然道:“我们去哪儿?” 莫翎刹笑道:“当然是皇城司的大狱了。”二人出了酒楼,一路向南,直奔波恶岩。 白衣雪与莫翎刹并肩而行,心中忐忑:“她神通广大,自是已经想妥了解救杨大哥的办法,难道是要化装混入大牢,然后伺机救人?但皇城司的大牢,戒备森严,哪能如此轻易蒙混进去?”转念又想:“也不知杨大哥在里面怎么样了?是不是吃了很多的苦头?”一路上,他胡思乱想,余光瞥见身侧的莫翎刹,面色平静,步履轻松,很想知道她到底有何妙计,能将杨草从皇城司的大狱解救出来,几次欲开口问询,终是忍住。 二人并肩南行,雪越下越大,漫天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乾坤混蒙,数丈之外,已是白茫茫一片,不过片刻功夫,二人的头上、肩上,全都染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