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凄等人收拾了曲窗叹和元坞恨的尸身,匆匆离去。白衣雪和申螭从隐身处出来,那雨下得甚急,将泥土中、草丛上的血迹,洗刷得干干净净,情教名震江湖的痴情使和至情使,就这样横死荒野,双双殒命,白、申二人一时唏嘘不已。 申螭抬头见雨势没有变小的迹象,说道:“白兄弟,情教遭此变故,必定大乱,我们还是速速赶回,向桑大哥禀报。” 二人返回东渡镇上,买了雨笠,再冒雨赶回芷湫镇。大雨滂沱,路上行人稀少,二人不再隐匿踪迹,各自施展轻功赶路,这一番比试,高下立判,每行数里,白衣雪便将申螭远远抛在了身后,不得不放慢了脚步等他撵上来,弄得申螭心悦诚服之余,不免暗暗称奇,不明白这位少年年纪轻轻,如何修得一身的惊人技业,心下更加钦佩桑鹫慧眼识人。 二人回到芷湫镇的客栈,申螭脸色发红,颇为兴奋,当先一把推开桑鹫客房的木门,口中嚷道:“大哥,造化,大造化!” 二人迈步而入,却见桑鹫并不在房内,而是高鸶和一名面容憔悴的高瘦老者对面坐着,正在说话。白衣雪凝神再瞧那名高瘦老者,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原来那老者竟是情教的“伤情使”金杵悲,自己曾与他在熙春楼有过一面之缘。申螭乍见金杵悲,不知他的身份,心下虽感狐疑倒也罢了,白衣雪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心下电转:“金杵悲何以现身于此?难道桑鹫等人欲往冷翠峰营救刘猊之事已经败露?来得好快啊!” 高鸶见申螭和白衣雪皆是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不禁嫣然一笑,站起身子说道:“二位兄弟可算回来了,大哥等你们都等得急了。” 申螭呐呐地道:“大……大哥呢?” 高鸶捋了捋额前的秀发,笑道:“你说大哥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申螭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忍不住用手搔了搔头皮,茫然道:“七妹,你……” 金杵悲大剌剌端坐不动,脸上不见喜怒,缓缓说道:“老夫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尊驾便是‘翻江龙’申螭申二哥吧?” 申螭略一迟疑,抱拳说道:“不错,正是在下。敢问尊姓台甫?”眼见对方殊无敌意,又与七妹相安无事,心中放松了一大半。 孰料金杵悲并不理会他,又向着白衣雪道:“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哪,请教尊姓?师承何方?” 白衣雪见他全然识不自己,略感奇怪,转念又想金杵悲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且年事已高,记性不好也在情理之中,笑道:“金老前辈好大的忘性,你不记得我,我可还记得你啊。” 金杵悲木然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问道:“哦?我们见过面么?” 白衣雪斜眼一瞥,一旁的高鸶笑容诡谲,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又想起她先前的话,心下蓦地一动,笑道:“桑大哥,是你呀,瞒得我们好苦。” 申螭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你是……” 金杵悲忽地哈哈大笑,站起身子说道:“不错,是我!哥哥和两位兄弟开玩笑呢!”又向着白衣雪翘起大拇指,赞道:“白兄弟,真有你的,你是如何瞧出破绽来了?”原来他就是桑鹫,只不过扮作了金杵悲的模样,二人年龄相仿,身形高高瘦瘦,本也相似,再加上高鸶妙手易容,真假难辨,竟连申螭这样朝夕相处的兄弟,也没能识破。 白衣雪笑道:“小弟哪有这等眼力?一来我和这位伤情使曾有过一面之缘,也算认得他;二来嘛,也是高姐姐在一旁有所提醒,我方才醒悟过来。” 桑鹫哈哈大笑,向着高鸶说道:“七妹,不是你技艺不佳,要怪只能怪白兄弟聪颖过人,什么也都瞒不过他。” 白衣雪笑道:“哪里,我也是瞎猜猜中的。” 高鸶笑道:“白兄弟,你也不要太过谦逊,还是姐姐我学艺不精,给你瞧出破绽来了。” 申螭面露惭怍之色,说道:“还是白兄弟眼神锐利,我和大哥相处日久,竟是……没能瞧出来。” 桑鹫瞥了他一眼,笑道:“老二,亏是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你又是老江湖,白兄弟都瞧出来了,你还没瞧出来。” 申螭道:“是,是。小弟惭愧之极。”心中暗自盘算:“白衣雪武功既高,人又聪明,为我所用固然是好,倘若与我们并非一条心,日后必是大患,事成之后,须找个机会除掉才好。” 白衣雪道:“桑大哥,你怎么想起扮作情教中人来了?” 桑鹫哈哈一笑,说道:“说来也是机缘凑巧。你们今早去了之后,金杵悲忽然来到客房找我,我当时还道行迹暴露了,心底吃了一惊,和他坐下叙话方才得知,原来他也是赶回冷翠峰,来给劳牧哀贺寿的,正巧也住在这家客栈。清晨我出去散步,他远远地瞧见了,故而前来相见,与我叙叙旧。” 白衣雪若有所思,道:“于是桑大哥你将计就计……” 桑鹫瞪大了眼睛,瞧了白衣雪片刻,抚掌大笑道:“白兄弟当真是聪明绝顶,一猜就中!” 那天在熙春楼,金杵悲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离索之态,而眼前的这位“金杵悲”却神动色非,相貌虽是一模一样,神态却是全然不同,一时之间白衣雪不禁有些神魂恍惚。 高鸶笑道:“白兄弟说得不错。当时大哥一边和金杵悲叙话,一边就想,劳牧哀七十寿辰将至,情教的总坛势必戒备森严,我们正愁着怎么混入冷翠峰。金杵悲来访,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么?再一问他,就连寿礼都替咱们准备好啦。”说得申螭和白衣雪也都笑了起来。 桑鹫道:“于是我就趁他不备,一掌从背后击晕了他,捆绑起来,塞到了床下。” 申螭和白衣雪听了,都不禁扭头朝着床底瞧去。桑鹫笑道:“别瞧了,他此会怎么还会在这里?嘿嘿,他已经喂鱼去了。” 申螭奇道:“喂鱼?” 高鸶道:“大哥将他捆了,藏到了床底下,又喊来我们兄妹几个前来商议,大伙儿均觉这样一个大活人,藏在房里,终是不妥,最后大伙儿依了五哥的建议,来个……” 桑鹫右掌轻轻一挥,笑道:“来个剪草除根,永绝后患。七妹帮我化了装,扮作伤情使的模样,大伙儿都说很像,就等你们回来,再让你们甄别甄别。五弟则趁着大雨,将他装进麻袋,沉到了荒郊的一处池塘里。” 申螭笑道:“神不知鬼不觉,妙哉,妙哉!”也不知他说的是桑鹫假扮金杵悲,几可以假乱真,还是屠蛟将金杵悲溺毙之事。 白衣雪听了心中突的一下,暗忖:“这些魔头杀人不眨眼,为了达到目的,是不择手段。‘斩一毒蛇,百众得救。’日后倘若寻得了良机,除恶须务尽,对他们也容不得半分情面。” 桑鹫斜睨了一眼白衣雪,见他面色不豫,说道:“白兄弟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们下手太过狠毒?” 白衣雪微一犹豫,道:“是。此人虽是情教中人,与我们也算是有缘,亦非大奸大恶,桑大哥何不留他一条性命?” 申螭冷笑道:“妇人之仁,如何能成大事?” 桑鹫朝申螭一摆手,说道:“小兄弟宅心仁厚,不忍害了他的性命,那也是没错的。”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是我等深入敌境,前来营救主人,实是凶险万分,桑某岂敢将兄弟姐妹们的身家性命拿去行险?‘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桑某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白衣雪默然不语。 高鸶瞧了瞧桑鹫,又瞧了瞧白衣雪,道:“不说了,不说了。二位兄弟说说此番前去打探,有何收获么?” 申螭笑道:“我和白兄弟此番前去,也是造化。”当下要言不烦,将二人所见情教起了内讧,自相残杀之事说了。桑鹫和高鸶听了,均是喜上眉梢。 桑鹫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搓着双手,说道:“劳牧哀这些年将教中的大权交与苏眠愁,这就叫作倒持泰阿,反受其害。看来情教的形势已不为他所控。哈哈,他们越乱,我们就越有机会,真是天助我也。” 申螭道:“大哥这里除掉了伤情使,情教生了内乱,又折了痴情使和至情使,嘿嘿,情教十大使者已去其三,元气必然大伤。” 桑鹫微微点了点头,道:“你这话是不错,但劳牧哀虽有肘腋之忧,不过情教人才济济,教中的好手不计其数,亦不乏睿智之人,大伙儿万万大意不得。” 申螭和高鸶齐声应道:“是,谨遵大哥所嘱。” 桑鹫抬头瞧着屋顶的木椽,一只蜘蛛静静地结好了网,正等待猎物落网,美餐一顿。他若有所思,怔怔地瞧了半晌,说道:“情教内部起了乱子,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后天便是劳牧哀的七十寿诞,我们毕其功于一役,赶到冷翠峰去,救出主人和两位兄弟!”顿了一顿,向着高鸶微笑道:“七妹,你就快要见到三弟啦。” 高鸶珠泪盈眶,喃喃地道:“也不知他是不是受了很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