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李洪义昏昏沉沉,难受至极,这里是中城大道,左边远去是城守府衙,往南再去三四里,是他家老宅所在的南城街,他这一路而来,也打算往那里去的,冷不防发现身后有人。 他不知道身后隐隐约约跟着的,是什么时候吊上来的,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路数,他只身一人,不好回头去看,怕打草惊蛇。 想了想,他改道向左,往府衙方向找去,他想探一探,后面跟着的究竟有多少人,因此如果往南去,城南街地形复杂,不方便他接下来的行动。 中城往东城去,有一条通衢大道,唤作青龙街。当然想也知道了,四神兽鼎鼎大名,另外三条自然分别叫做朱雀街,白虎街和玄武街,分别指向城南城西和皇宫。 禁事局就在玄武街,他李洪义从那边过来到了中城发现跟踪,无奈周边房舍驿馆四面围牢,跟踪的人在中间穿行,有的是地方躲藏身形。而青龙街就不一样了。 青龙街是一条直通通的大道,因为车马行就在城东,万兽园林也在城东,更有斗兽场又在城东,而这里青龙街就是必经之路。 整条车马道路以砂泥铺就,专为车马通行所用,宽大足有四车,再看车道两旁,是青石铺就的行道,窄窄两条,就是行人在两地之间往来的凭靠。 此时阳光又炽热不堪,满大街的冷冷清清,只偶尔有寥寥车马经过,行人就更少了,稀稀拉拉能看到三两个,都遮着头脸在快步走着。一是怕热,二是尘土飞扬,确实肮脏。 而再往两边,就是清一色的车马休憩,修缮的各类铺子。兼有偶尔一些小吃食铺混杂其中。 因为行当特殊,车马的体型摆在那里,不可能有人牵了马上二楼睡觉吧?因此整条青龙街两边,一色的平房加院落,门面都看着不大,进了门去,那里面都别有洞天,一个个都是大院子,车马拆卸整装的材料器件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四面不断传来木锤子敲击的声音,咚咚咚咚,铛铛铛铛,还有老师傅们在钉马掌,钉钉钉钉,咄咄咄咄的的声音夹杂其中,甚为好听。 这是一条在外面看来,清清淡淡,只是车马往来的大道,内里却是热闹非凡,忙碌不堪。 李洪义选择这条道路,自然有他的道理,前后通衢,无遮无掩,除非你在道旁的院落里面一间间翻着走,不然总是要露脸的,而若是要翻院子,呵呵,都是平房,又是干重活的地方,人员来来往往,都是些健壮似牛的苦哈哈,你莫名其妙翻墙进去试试? 埋头往前走,看到了边上的一家小食铺子,他摸了摸肚子,走到近前: “诶伙计,来两个包子,再一碗浆水。” 那伙计瞄了一眼李洪义惨不忍睹的包块脸,撇撇嘴,在笼子里夹了两个包子,拿个碟子装了,摆在旁边的矮桌,又拉了条凳子,甩下肩膀上的布条啪啪抽了两下:“客官慢坐,米浆子马上就来。” 所谓米浆子,就是江米研碎,又或者直接用的碎米,熬制的汤水,民间都说润肠养胃,一般小吃食铺都有这一类的汤水就餐。 李洪义坐下去,抓了个包子就咬,他胃口很差,根本不想吃东西,耐不住身体在疯狂的喊着饿饿饿,想着填一点是一点。 咬了两口,装作不经意间打眼看去,果然后面跟着个人,远远在那里一个院门口蹲着,装作从里面出来透气的模样,竟然只有一个人? 李洪义皱眉,这时候浆水来了,他食不知味地端起灌了两口,感觉稍微压住了一点饥渴。 他再看那人装束,好似是个地痞混子? 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装成这样?还是说本身就是个混子,被人差遣了来跟自己? 李洪义一心的七上八下顿时落了地,就一个人?翻手就拿下了。还瞻前顾后个什么东西。 他甩了几个钱在桌上,跟伙计招呼一声,起身转头就走。果然那混子模样的看他起身,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踢踢踏踏的也跟了上来。 李洪义犹豫片刻,找了个两间院落中间的巷子,往里面钻了进去,这是一条七拐八弯的老巷子,两边都是一人多的高墙,墙里面里面有些果树种着,枝枝丫丫地探出头来,遮住了些许阳光。 他绕了两个弯,在一片高墙树荫下站定,等了片刻,后面窸窸窣窣摸过来一个人。 李洪义招招手,示意自己看到他了,道:“说吧,谁叫你来的?” 那人一身短打,身形精悍,刚才蹲着没发现,原来腰间还挎了把长刀,长着一副凶悍的面目,胡子拉碴,两只倒吊眼,面颊上有道很深的旧伤口子,差点捅穿了口腔,红肉和白肉挤在一堆,很是丑陋。看到这张脸,李洪义就想起了周不凡,也是这般恶心的面孔。 见有人竟在这等他,愣了一下,却不惊慌: “嘿,朋友,这说的什么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还管我怎的?” 李洪义神情冷漠: “你从玄武街跟到这儿,总有些缘故,都见着了,干啥不说说呢?” 那人没想到自己这一路的跟踪早被人家看在眼里,登时就有些恼羞成怒:“不干什么,就是最近手头有些困难,想着找个朋友活络活络。” 说着面露凶光,两手捏在一起,关节咯哒,咯哒乱响。 李洪义皱眉,什么玩意儿?是个抢钱的?抢钱抢到他这个捕神身上了?这是疯了么? 他一脸的茫然,再低头看了自己这身打扮,恍然大悟,原来他昨天在草堆里一塌糊涂,今天换了件常服,禁事局又不是衣服铺子,这件常服原是一名差役那边借来的,是件老袍子,有些旧了,勉强合身倒也凑活,没想到就被这么个东西给盯上了。 他好气又好笑,道:“你没见着我从哪儿出来的,找死么?” 那个混子狞笑着道:“你当牛爷是混那条道上的?你这一身破烂,不就是打杂的的么,找死?哼哼,我看你是皮痒了?” 说着一口吐沫先劈头盖脸喷了过来,随即身形跟上,拳头一捏狠狠打出。 李洪义恶心地差点把刚吃的浆水都吐出来了,好险闪过一边,没让那口铺天盖地的恶痰沾到身上,那人见他躲避,以为他怯懦,吖吖渣渣乱叫着又跟了上来追打。 李洪义看了个空挡,左腿发力,锚定青山不动,右边一记鞭腿高高扫过,啪地一声闷响,抽在那个混子脸上。 那混子打着旋飞了出去,两只手跟着打转,跟跳舞一样甩了两圈,重重摔在地上,嘴边血水口水缓缓流了一条线,竟是昏了过去。 李洪义愣了半晌,没想到这货这么不经打,他先入为主,看到那张恶心的脸,就不自觉把他代入了周不凡的样子。新仇旧恨之下,出手把不住有些重了。 他走上前去,先摘了那把刀子,随手耍了两下,意外竟手感不错,他原先在府衙有把佩刀,被周不凡砍烂了,去了禁事局几天又都在办些公文,也没想起来要再配一把。这些天总觉得身边缺了点什么,这时摸到刀,就感觉捕快的味道又回来了。 欣喜地翻来覆去打量几个来回,便顺理成章地挂在了自己腰间。 又在那混子身上摸索了一会儿,翻出些碎银子,一个香包,还有一些不知道哪儿顺来的女子身上的事物。 捕神翻翻白眼,这货竟然真就是个地痞混子。他掐了掐混子的人中,又稍稍闪开一边,在他肚子上狠狠来了一记戳脚。 那混子肚腹翻腾,张口哗啦啦吐出来一堆糊烂玩意儿。 李洪义冷眼旁边看着,看那家伙一点点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完,面目清白,冷汗流了满头满脸,浑身不断发颤。 他问道:“你现在觉着是谁找死?” 那人干呕两下,尤自不甘心道:“你等着,你等着,我要弄死你,一定要弄死你!” 李洪义觉着今天碰到傻子了,好笑道:“大名怎么称呼?” 那人嘶哑着嗓子:“你不去打听打听,老子就是牛二爷,你个狗东西别狂,回头我带几百号兄弟砍死你,定然要砍死你。” 李洪义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很特别的满足感,他以往东奔西走,抓过强人无数,这种破烂货色根本不用他出手,此时见到这人无助地倒在地上哀嚎,如丧家之犬,这种以强凌弱,看着生灵在他面前无力搏命而挣扎不休的模样,他竟然感到了一阵说不出来的愉悦。 不对,这不对,这很不对! 他顿时醒悟,这是狐妖的影子,还在苟延残喘,一旦他放下心防,沉迷在这种感觉里,说不好,他就有可能是下一个狐妖! 于是立刻收敛心神,不再去压迫地上的牛二,反而和气地说道:“咱挺好奇的,我穿这么破烂,你怎么的就觉着打劫我是个好主意呢” 牛二看他的眼神惊心动魄,杀意满满: “今儿是发俸日,你这种看着是个打杂的,内衣袖子口却镶了个金钉,不劫你劫谁?” 李洪义这才明白,感情他抬手遮阳,风度翩翩,没招惹到小娘子,倒是把野狗引来了? 又听牛二道: “嘿嘿,你别狂,咱记住了你这张脸,只要你还去玄武街,迟早会逮到你!” 捕神心里不爽,却压住了怒气,你找呗,下次你再找过来,正好再摸点外快。 见牛二晃晃悠悠起身,他摇摇头,转身要走,又听到后面咬牙切齿道: “你等着,等咱兄弟们找到你,咱要弄死你婆娘,弄死你老娘,弄死你全家,就不弄死你,等着你自己去死,哈哈哈哈,自己去死!” 李洪义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这么作死的贱人实在少见,他在犹豫,要不要转头弄死这东西算了,可他大小是个官,青国律法,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所以他忍了,忍得有些艰难,道: “你要找死,下回玄武街我等着你!” 牛二猖狂地大笑: “等着我?阿哈哈哈,你等着我?咱是做什么的?你从那边出来,袖子一捞咱就知道了,你肋下藏着东西!手臂长,碗口粗,嘿嘿嘿,等着我?你一个杂役,从那边偷东西?今天你要是不给个百八十两的,咱转头就去报案,我看你死不死,你还想等着我,我跟你讲,我牛二。。” 李洪义再也忍不住了,他胸口那阵阵鼓荡的气息,瞬息间沿着气舍,强穿天牗,直刺承灵。两只眼睛刹那全黑,抽出腰间钢刀,回身狠狠一刀劈下。 他不愧是个捕神,在这刹那功夫,依然头脑清明,手上的钢刀转劈为刺,在电光石火间贯入牛二大张着的嘴里,借着冲势,左手在持刀的右臂上轻轻一拍,刀势又由直进稍稍改为上挑,顺着劲道从牛二口腔直入脑髓。地上没有留下一滴血水。 牛二大睁着眼睛,钢刀入口,他忽然全身无法动弹,眼看着瘫软下去,李洪义一把将他掐住,刚想动作,忽然发现手上黑线自发而动,探入牛二身体,眨眼间抽出个浑沌沌的东西,又缩回了手里。 李洪义一脸的冷酷,毫不犹豫,将牛二连人带刀,用力一扔,抛入高墙之内。 他迅速四下一个打量,确定周围毫无血迹。立刻再无流连,转头就走。 既是冥顽不灵,何须诸多刮躁。 斩你疙瘩榆木头,祭我心念通达刀。 转身,便是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