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反,无论何时都是一件大事。 如果一朝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那么本朝所有人,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在史书上都得记上一笔,无论他们还做出过什么样的功绩,都会被记上这一笔。 “建元朝,有漕户渔户叛反。” 只要是在史书上记上这么一笔,那么大家的风评都要被害。 当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大家瞬间明悟了,难怪建元帝忽然这么紧张了呢,那自然是因为害怕自己风评被害啊,遇上了这样的消息,换你你也要紧张。 但是,虽然大家都能够理解,但是,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 漕户渔户,那是最底层的人,甚至连最普通的农民都不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造反? 只能说建元帝到底还是年轻啊,居然会被这种离谱的消息吓到,真的是—— 傻的可爱啊! 他的老爹永安帝,虽然平时不太管,但是其实还是坚守着底线的,如果有哪个傻子敢小瞧他,绝对活不过第二天! 事实上,遇到那么佛系的皇帝,怎么可能没有那种想要争权,甚至是干脆架空皇帝的官员呢? 然而,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死的很惨。 永安帝虽然管的很少,但是从来没有放松过手中的权力,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这些文官都只能去和那些死太监抢田产了,正是因为权力一直被永安帝把持在手中,一点都不愿意放开。 这种事情,虽然这么多年来,大家多多少少都习惯了,但是既然现在遇上这么一个天真的皇帝,那么事情就又两说了。 所以,一直到现在,大家都对这个新皇帝挺满意的。 直到最近,这位小皇帝稍微有点不安分了。 这件事情,其实远在黄州的秦梓也清楚,那就是,这位建元帝开始清田了。 大离的田政,非常复杂,但是复杂有时候却不代表好,尽管太祖刚开始建立大离之时,现在的田政发挥的还不错,可是现在距离大离开国,早就过了百年之久,当年再好的政策,到了今天也开始变味了。 所以,大离的田政到了今天,已经不是一时的问题了,甚至即使没有永安朝朝廷官员大肆收敛土地,现在田政依旧是个大麻烦。 按照秦梓的理解,造成这种事情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大离的田政属于是按人口收税的人头税的形式进行的。 这样的税法,一开始虽然效果不错,但是到了现在,早就成为了大离朝的负担之一。 使用人头税的方法,税收完全由地方官员进行,大量税银流入地方官员的口袋。 在大离最离谱的那些年里,甚至出现过,黄州和云州这样富庶的州域,连年大旱收不上税的情况。 这是个什么情况? 云州,黄州,这样的州域,别的先不说,最起码的一点,他们是在黄龙江流域吧,紧邻着黄龙江的地方,居然跟朝廷说,遇上大旱,收不上税? 这种事情现在的官员看了,都会觉得离谱,但是那就是当年大离的真实情况。 秦梓推测,那个时候朝廷的命令,甚至都有可能出不了京城。 可以说,那一次是大离最接近灭亡的一次。 好在,大离撑住了,甚至还在那样的绝境中涅槃重生,至少后面的皇帝,都没有出现那么无能昏庸的情况了。 而到了现在,年轻的建元帝终于将视线投向了田政。 说实话,其实吧,如果没有经历过永安朝那种非常和平,官员大肆收敛土地的情况,现在建元帝遇到的抵抗可能会好得多。 毕竟,这要是个官员都知道田政的重要,也都知道田征需要改革。 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人都知道了改革的方向,因为它早在上百年前就被人提了出来,那就是摊丁入亩。 可是知道归知道,谁又能真的下定决心做下去呢? 大离的情况,已经有点尾大不掉了,地方土地兼并的问题极为严重,现在实行摊丁入亩,那就是要把农民往死里逼。 因为这些人现在只能依靠那些不停地剥削他们的大地主了。 想要摊丁入亩,必然是需要大量的努力以及漫长的过程。 当然,其实还有个简单的做法,那就是等土地矛盾彻底暴露之后,推翻这个王朝,然后在下一个王朝开始之时实行这样的政策。 这种方法是最方便的了,寻常想要做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现在建元帝想要做的,并不是所谓的摊丁入亩,仅仅是清田而已。 清田虽然也要消耗大量的精力,但是相比摊丁入亩,肯定还是容易得多了,并且,这样岁哦然不能治本,但是也可以为朝廷增加一笔赋税。 只是朝廷增加赋税了,和那些官员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之前的话,其实还是有点关系的,但是已经经历了永安一朝的土地兼并,他们已经成为了这种病态土地政策的受益者,又怎么会下定决心去破坏自己的利益呢? 所以,当周尚文想要开始清田之时,瞬间就面对了无数的压力。 好在之前他一直营造的傻子皇帝的形象生效了,大臣没有和他死磕到底,而是让他在云州那块地方开始试验。 而处于一部分的原因,他们坚信,云州那边即使是清田,也不可能提高多少赋税的,反而有可能提前将那些农民的矛盾爆发出来。 而建元帝周尚文,似乎就像往常一样,欣然答应了这些官员的要求,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人就等着他出错,然后就有理由反对清田了。 …… 此刻,其实已经不年轻的建元帝,百无聊赖地坐在皇位之上,看着底下吵得不行的的群臣。 就如前文所说,永安帝虽然不怎么管,但是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权力,所以,虽然朝中各党实力都很强,但是其实还是一直存在着皇党的人与其制衡的。 所以,已经四十多岁的周尚文,现在其实并不是没人可用。 另一方面,虽然前几年被压得空间很小,但是因为他的上位,现在朝中那些孤臣的生存空间打了不少。 首辅王渊,勉勉强强就能算是个孤臣。 当然,作为首辅,他自然是有着自己的党羽,甚至还不小,但是这个党羽,现在还只是作为他的政治附庸,没有成为那种即使是没了首辅还能继续下去的独立政党。 那么这样的人,简直就是皇帝好伙伴啊! 正好首辅王渊本人,虽然算不上是太清廉,但是总体还是不错,不像是前朝元老那种,除了敛财和排除异党,几乎什么都不会了,所以他现在用的还算放心。 不过,即使如此,他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累了,一想到他居然要在这些废物身上花费这么长的时间,他就感到一阵气愤。 虽然其实理解这些人都是先皇留给自己立威的对象,但是有时候他还是难免有些抱怨先皇的过于仁慈。 这个时候,底下的大臣早就吵成一锅粥了。 右佥都御史张晋站出来,拿出一张奏折朗声说道: “陛下,臣弹劾云州牧杨巨云,借清田之便大肆敛财,致使黄州境内民不聊生、朝廷赋税大减!” 众人闻言,皆是微微一凝,之前吵得还是下面的人,现在右佥都御史都下场了,显然是进入了高潮,接下来才是正戏。 却见建元帝周尚文听到之后,竟然不顾礼仪打了个哈欠,引得底下官员都是微微皱眉。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周尚文,毕竟这种事情,谁遇上了谁难受。 本来就是大家打擂台的事情,居然拖了这么久才进入正题。 这时候,户部右侍郎杨嗣源站了出来。 这是属于那种壮年期的官员代表,只是,这种所谓的壮年期,其实在建元帝周尚文的眼中,也已经太老了,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的老迈,才会变得如此腐朽不堪。 “陛下,老臣请求终止清田政策!” “杨侍郎,清田之事,乃是涉及农事的大事,怎可此刻半途而废?” 比他年轻不少工部郎中李成言顿时站了出来,这是属于王党的人,同时也算是清田政策的支持者。 但是郎中的品级可能是不够的,所以他的话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 户部尚书田源,终于站了出来。 这家伙是从永安朝就留下来的老臣了,论资历,在座的都没几个能和他比的,此时他站在那边,就已经微微颤颤的,仿佛随时都要晕倒。 只是周尚文可是清楚,这老家伙现在看上去行将就木,可是对于银子,可是一点都不嫌多,尤其是当上户部尚书这几年,已经利用户部的便利,为自己牟利可不少。 “陛下,正是因为清田之事,涉及农事这等大事,所以我们要谨慎行事。如果现在不符合大离的国情,自然就不可强求……” 他说话声音很轻,说的内容也断断续续的,但是还是表现出了他的意思,就是清田不符合国情,要是强行进行的话,必然导致国家变故。 对于他的说法,周尚文心中冷笑,面上却表现出了犹豫。 下面的人都以为建元帝又要犹豫了,事实上这种事情以往发生了很多次,这一次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 “田尚书说的有理,此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群臣之中,站在最前面的王渊,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其实觉得有些生不逢时的,先皇天资聪颖,手段也是一绝,只是后来经历那事之后,一蹶不振,虽然还是依旧牢牢把持着皇权,但是已经很少有什么作为了,只敢保持着诸事不变。 而新皇建元帝,就有点无能了,很多时候,他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能力,偏偏耳根子还软,容易听信那些所谓的宿老的话,明明有心整顿漕运,结果居然搞成了那些一堆人瓜分漕运的暴利,到了现在,甚至连朝廷的那部分都没拿到,漕运的利益现在全部流进了那些宿老的兜里。 甚至,还随意听从了他们的话,推行什么劳什子的新船,不管漕户之事,以后很有可能会酿成大祸。 而如今,好不容易坚持的清田之政,居然被他们几句话就给搅黄了。 王渊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用眼神示意后方。 言官那边,监察御史杨务农站了出来,这货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就像个老农,但是性格却一点都不憨厚,因为总是得罪人,到现在还是个监察御史。 但是偏偏这货虽然性情刚烈,但是却并不莽撞,一直到现在,都没被扔到地方去,显然是每次背后都有人保着。 此刻,这个长得像老农的中年汉子抬头挺胸,环视一圈,然后冷声说道: “陛下,臣弹劾礼部左侍郎严嵩然,泄露科举考题,徇私舞弊!” 此言一出,场面瞬间沸腾。 工部尚书江白是个急性子,第一时间跳了出来,大声质问: “科举之事事关重大,你这小小御史,莫要乱说,你说严嵩然徇私舞弊,可有证据?” 这家伙原本是个武官出生,莫名其妙地进了工部,还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尚书。 其实也不怪他现在这么着急,这家伙和刚刚被弹劾的严嵩然,属于是亲家。 而且严嵩然现在虽然只是礼部左侍郎,但是礼部尚书那个老家伙,现在身体甚至已经上不了朝了,这段时间几乎隔段时间就要请辞一次,皇帝还没允许呢,但是严嵩然的吏部左侍郎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就在这个时候,居然出了这种事情。 面对江白的质问,杨务农却只是冷笑: “我等科道言官,自然是要望风而奏,若是由证据,那还要三法司做什么?” 靠,这家伙是真的不要脸,亏他长得还一脸憨厚,但是别人还偏偏那他没办法,因为科道言官确实是望风而奏。 但是这种方法是真的恶心人,也得罪人,一般人都不会做的。 户部尚书田源无比阴毒地看了眼在最前面的首辅王渊。 严嵩然和江白都是他的人,户部也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他还打算过段时间就入阁,到时候内阁有政友,六部之中,户部礼部工部三部都是他的,甚至能直接架空王渊这个首辅。 可惜现在,他打的好算盘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