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须弥山下的城镇,僧人自是极受敬重的。 那壮汉哭嚎虽引得众人好奇,可人们在注意到枯树下的老僧之后,俱都逐渐安静了下来。而当旁观一众从壮汉言语里弄清了是何事之后,又忍不住议论纷纷,目光一时汇聚到老僧身上。 天音寺圣僧从来以慈悲为怀示人,眼前这位看起来气度不凡的老僧,为何会拒绝帮助一个受伤之人呢? “阿弥陀佛——” 似是为众人窃窃私语所扰,老僧合十,高深莫测地念了一句佛号。见识过大德高僧说话的旁观之人,立刻知道老僧多半会做出解释了,顿时一个个复又安静下来。 “施主,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求老衲助你,可为何你却从来不肯据实已告,反而以言语相欺?” 壮汉脸色一变,旁观者见此,立时明白仍有内情。 只是壮汉执迷不悟,仍自强道:“大师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老僧以遗憾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这伤,可不是为山野猛兽所致,而是与人纷争殴斗留下的罢?你沉湎‘嗔怒’之毒,伤人之后不思悔改与补救,却到老衲处骗取灵丹,当真以为老衲不知么?” 壮汉被揭破,登时面若死灰。 旁观之人明白了前因后果,恍然之下议论纷纷,言语间颇多责备之词。壮汉捂住渗血的胳膊,满脸懊恼地起身,众人当面他也不敢发作,低了头便欲离开。 “且慢。” 让人没想到的是,老僧在壮汉转身之际忽然开口。 “老衲也并非见死不救之人,此次炼制的灵丹,本也为救度世人之用。正如老衲所言,你若能及时醒悟,将自己结下的因果化解,不在沉湎‘嗔怒’之毒,老衲自会为你赐下灵丹,治愈你的伤势!” 壮汉猛地回头,似未曾料到事情还有转机。 老僧微微一笑,缓缓闭眼,口中轻声道:“正所谓‘回头是岸’,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铁打一般的壮汉闻言,霎时眼眶通红,讷讷无言。只蓦地“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方才醒悟那般毅然转身,挤开人群匆匆而去,想是为解决自己身上纠缠的因果。 亲眼见证一场高僧点化,周遭众人震撼之余,又生出与有荣焉的骄傲! 难道在山下见到一位高僧,点化结束,众人也没有离开。不过此地多是虔诚信徒,也不敢贸然相扰,直远远地围着,小声议论方才之事。 “大师!” 便在此刻,人群中忽然挤出个中年人。观其穿着气度,应是家境殷实之辈。此人出列之后,鼓起勇气那般走到老僧面前,也干脆利落地扑通下拜。 老僧睁开眼,皱眉道:“施主有何贵干,老衲与施主素不相识罢?” 那中年拜了之后,满脸郁色地道:“大师容秉——弟子乃益州西河人士,家境素来丰实,倒也没什么所求。唯有家中老母年老体衰,疾病缠身,每到阴雨便周身痛楚,弟子恨不能以身代之!此番不辞劳苦来此,也是想为家母求得治病良药,方才弟子听得大师之言——” 说到此处,中年满含期待与渴求地望着老僧。 老僧点点头,领会了中年未尽之言,颔首道:“你是为老衲口中所说的‘灵丹’而来?” 中年砰地磕头,急切道:“还望大师慈悲!” 老僧认真地打量了中年几眼:“倒是个孝子——唔,老衲炼制这灵丹,原本就是为救度世人,送你一颗也无妨。” 中年万分激动,言语间竟有些泣不成声:“大师,弟子、弟子——” 老僧也未多言,微微笑着。 他本就一副慈悲模样,此刻笑着,更添几分高尚出尘。紧接着,只见老僧将合十的右手平摊,而后蓦地以衣袖一挥,那原本空无一物的手掌蓦地多出一个白色瓷瓶,顿时引得围观众人惊呼连连! 无中生有,那是神仙手段啊! 中年愈发激动,看向那瓷瓶的双眼充满了热切。老僧笑意盈盈,对他道:“喏,你将它拿去吧。”中年双手颤抖地接过瓷瓶,如同世间最宝贵之物那样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正欲起身,可他想起什么那样忽地重新跪下,犹豫中从袖袍里取出一锭金光灿灿的金块,约莫有十两之重。 “大师!”中年小心地道,“弟子无以为报,仅以此物供奉我佛——” 老僧怫然不悦:“老衲赠你灵丹,乃是看在你孝顺心性,你道老衲为这俗物而来?供奉之言,便不必多说了!” 中年神情恳切:“大师,弟子绝不敢玷污大师声名!实是弟子别无长物,仅以此俗物供奉,哪怕只是为我佛塑得金身寸尺,便足矣!” 老僧不愿受,中年态度坚决,几度恳切相求,老僧捱不过他,只得叹了口气应下。 而周围旁观之人,亲见中年求灵丹成功,霎时沸腾起来。 再不顾其他挤上前,一个个纷纷开口相求,七嘴八舌之下嘈杂一片。所幸他们仍有理智,没有彻底撞到老僧面前,只在其身前丈余处推推嚷嚷。然而众人尽皆开口,喧闹之下反而谁也说不清楚话。 “诸位,诸位!” “且先静一静,听在下一言!” 中年高举双手呐喊一阵,终于暂时安抚下群情激动的众人,他道:“诸位这般七嘴八舌,除了惊扰圣僧还有何益?不妨都静一静,有什么疑惑一个一个来说——” 众人颇以为然,便暂时安静。 那中年随手点了一人,是个面相粗糙的农人:“你来说吧!” 被点中的农人引得众人瞩目,不由紧张起来:“俺、俺就是想问问,大师的灵丹,还能再赐下一些吗?” 其他人也随之应和,显然都想知晓此事。 中年转身恭敬地征询:“大师,您看——” 老僧缓缓地道:“灵丹之用在于治病救人,只要是有需要的有缘人,老衲俱不会拒绝。” 农人紧张地道:“大师,那、那俺算是有缘人吗?” 老僧睁眼,在他身上打量一遭:“你且说说用于何处?” 农人道:“俺浑家自去年生了娃,身子骨忽地一下垮掉卧床不起,俺想给俺浑家求药治治身子——”说着说着,农人面上挣扎,接着想下定决心那样,心疼却又坚定地从怀里掏出白布包了好几层的一块银锭,“这是俺原本拿来买耕牛的银子,俺也供奉给佛祖!” 老僧叹了口气,颔首道:“倒也伉俪情深,罢了,赐你一枚灵丹吧。” 而后老僧如先前那般变出个瓷瓶,农人激动地接过去,只是那块不算太大的银两却有些不好意思递过去。直到先前那中年俯身请命:“大师,弟子愧领恩泽,不如便让弟子为大师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吧?” 老僧缓缓点头:“可。” 中年便从农人手中接过银两,其他人见第二个人又求到一枚灵丹,愈发激动。便听中年大声喊道:“诸位!圣僧济世度人,自会一视同仁!不管诸位有和需求,莫如先排好次序,再一一向大师言诉,是成是败,皆由大师判断如何?” 众人觉得中年说得在理,因为心中渴求“灵丹”,立时依言排次序。 由于围拢而来的人数实为不少,不仅那中年人,便是第二个求得灵丹的农人也站出来帮忙,方才维持住秩序。 随即一个个旁观之人,在中年引领下向老僧诉说苦楚,求取灵丹。 有顺利求成的,也有不成的。 不过凡是成功求到灵丹之人,或多或少都留下对其本人而言可观的“供奉”。正当众人心怀忐忑,想着如何打动高僧赐下灵丹时,队列旁边忽然出现了三道人影。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是何时出现,却又分毫不觉得突兀,仿佛他们早就来到了此处一般。 “你这灵丹,保管有用么?” 其中一人忽然开口道。 老僧霍地抬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主持秩序的中年便怫然不悦,呵斥道:“你问的什么废话,圣僧亲手炼制的灵丹,自是包治百病、妙用无方——”那话说到一半,中年觉察到不对劲了。 眼前三人是何时出现在此的? 等他目光一转,看清那三人装扮,以及那超凡脱俗的气度时蓦地一惊,只霎时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哦,这么灵验?”其中一个颇具气度的年轻人微笑道,“那么,可以赐给我一枚么?我对药理也颇有研究,或许我们可以就炼丹一道好生交流交流,你觉得呢,道友?” 那平淡的“道友”二字,落在老僧耳中如若惊雷! 他再顾不得盘坐枯树下装模作样地扮高深,好似屁股底下着火一样猛地蹦了起来,嘶声喝道:“遭了,我们被看穿底细了!快跑——” 直到此刻,那些排成长列,或期待或忐忑的人群,方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三个人。 一看之下,众人皆惊,连呵斥他们不遵守秩序的声音也为之一滞。 只见,那三人皆身着道袍,乃两男一女。其中男的眉目俊朗、器宇轩昂,女子更是面貌绝美,仿佛遗世谪仙!虽然他们看着年轻,可如此卓尔不凡的气度岂是寻常人能够拥有? 少数登上须弥山礼佛,见过天音寺高僧的人,只觉眼前这三个气度与山上那些济世度人的圣僧一般。不,甚至可能更胜一筹! 三人中,说话的是一个双目如星的青年道长。 另一个气度更加超然的道长含笑而立,那位如同九天谪仙的女子目光冷淡,绝美容颜上好似罩着层凝霜,静静地看着老僧与那中年、农人三个。 而此刻,意识到事态严峻的“老僧”跳了起来,喊出一句让众人骇然的言语,随即掏出一物掷在地上,接着“砰”的一阵烟雾升腾,那老僧、中年、农人三个竟一瞬消失不见! 众人见此惊疑不定。 那气度超然的道长眉头微挑,奇道:“‘障眼法’?呵呵,有意思。” 目若星辰的青年面色不虞,道:“师兄,我去把他们抓出来!” 先前的道长点点头,叹道:“世道一乱,当真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居然在须弥山下以僧人模样行骗,真是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