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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四章 月影残风(6)

江湖不归人 逍遥无心郎 8519 2024-05-21 06:42
  1.  灯火的光芒是微黯的。  墓道,幽长,空寂。  散秋末一直走,好像走了很久。  眼前的路仿佛是无尽的。  前方完全是灰蒙蒙的一片。  然后他看到了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瞪着空洞的眼睛,怔怔的瞅着他。被绳子栓起来的胳膊晃出一个很奇怪的弧度,看起来是在让他过去。  散秋末心底发毛,但又不得不走上前探个究竟。  一个迷,不去接触,不去探究,永远不会被揭开谜底,而在解开谜底之前,可能也会有无数人去铺路,而铺路的代价却是不同的。  最严重的代价,莫过于死。  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代价。  至少在散秋末看来是这样的。  他不想去做铺路的人。但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解开谜底的人。他想试一试,只有尝试才可以得到答案。  一步。  沈老太爷还在看着他。胳膊向下垂着,微微晃动。看起来像极了无人操纵的木偶。  两步。  散秋末的衣服已被冷汗湿透。  五步。  沈老太爷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七步。  散秋末亲眼看着沈老太爷的两条胳膊从身子上掉了下来,连接的绳子竟突然断了。  沈老太爷还在仿佛看着他。  涣散的瞳孔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一步。  距离沈老太爷仅仅只还有一步之遥。  散秋末已经闻到了沈老太爷身体散发的尸臭味。那股味道让散秋末胃里翻腾,只想呕吐。但散秋末还是忍着。  沈老太爷的眼珠子好像转了转,很僵硬的往旁边一瞥,然后又转回来。他笑了,干瘪的皮肤挤出一道又一道皱纹,扬起的嘴角仿佛被皱纹挤到了一起。  溢出的血更多了,鲜红的涌出沈老太爷的嘴巴。可沈老太爷还在笑。  散秋末不想再去看沈老太爷那张骇人的笑脸。  他垂下头。  正巧看到了沈老太爷脖子上的绳。  他的头和身子是被这跟绳子连在一起的。  所以他的头是悬空的。  头颅一下是那根红色的绳子。  绳子连着他头颅上的骨头,又系在了身体上冒起的骨头上。  散秋末实在想逃。  他手已不住颤抖。  他拔出了他的剑。  他是剑客。  剑是他勇气的源头。  剑光如雪。  灯火愈来愈弱。  长剑出鞘,剑风忽起。  灯火随着风疯狂摇曳着,乍熄,漆黑一片。  散秋末的头脑也有些昏沉,他只觉他的剑都要拿不住了。每一根手指都是那么沉,那么无礼。他缓缓闭上眼睛。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以为自己会永远沉沦在这个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梦境里。  可是梦境终究是会醒的。  至少自己的意识认为自己醒了。  就像意识认为自己是活着的,那么就姑且认为自己是活着的,但究竟死人是活着的,还是所谓活人是活着的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意识永远都是主观的。  客观大概只存在幻想之中。  因为人是有情感的。  2.  子时。  仍是子时。  散秋末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然后他就听到了谢音的声音:“他好像醒了。”  笛声停了。  散秋末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轻摇折扇的沈从暗,以及坐在自己身边的谢音。  谢音鼓着腮帮子,眼睛又大又亮,他看着散秋末醒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嘿,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睡死了呢。”  散秋末皱了皱眉:“我睡着了吗?”  谢音也学着他皱了皱眉:“难道你上树了吗?”  散秋末摇摇头,正色道:“我好像回到了沈府,而且还是十年前的沈府。”  散秋末已坐起来,靠在树干上。  沈从暗眸光一闪:“十年前的沈府?”  散秋末点点头:“不错。”  沈从暗沉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散秋末沉吟片刻:“我看到了,沈老太爷的尸体。”  谢音沈从暗二人脸色大变,异口同声道:“沈老太爷?”  散秋末握紧剑柄:“不错。正是沈老太爷的尸体,被做成牵线木偶,挂在树上。”  沈从暗脸色苍白,急声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散秋末道:“我还看到了‘玉剑文士’付洞箫。”  谢音道:“他和沈老太爷有关系吗?”  散秋末道:“梦里,沈老太爷是死在他手里的。”  沈从暗狠狠咬了一口下唇,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忽然道:“你的梦也许不是梦。”  散秋末狐疑的看向她。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梦太过真实,竟和现实一样,可在他醒过来时,却已坚信这只是一个真实的梦境。不管是否真实的可怕,也只是个梦境。  因为他醒了过来。  沈从暗叹息道:“沈老太爷的确是死在付洞箫手上的。当年‘短打武生’贺倚歌早已给出了答案。”  谢音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这件事我怎么就没听说过?”  沈从暗闻言冷哼:“我早就说了,沈老爷胆小如鼠,怎么敢公然和付洞箫过不去。”  谢音不可思议的撇了撇嘴:“杀父之仇也可以忍下去?”  沈从暗冷笑:“当然可以。而且还可以忍十年。可惜啊,他忍了,付洞箫却不领情。”  散秋末蹙眉:“此言何意?”  沈从暗抿唇,转身看向被炸平的沈从昭的坟墓,良久才道:“也许我姐姐的死……”  散秋末站起身,走到沈从暗身旁,缓声道:“你怀疑付洞箫?”  沈从暗点点头:“我想去看看。”  散秋末道:“看什么?”  沈从暗缓缓合上折扇,一字字道:“玉剑文士,付洞箫。”  谢音道:“付洞箫岂非已去了塞外?”  沈从暗瞥了他一眼:“你难道亲眼看他去了塞外?”  谢音无奈的嘟起嘴巴,闷闷的哼了一声,才嘟嘟囔囔道:“累死我了,感觉自己被倒吊在树上一晚上一样。”  说着毫不顾忌形象的伸了个懒腰。  然后靠在树上,半眯着眼睛,慵懒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大肥猫。可惜谢音并不肥,也只有脸上有点儿婴儿肥罢了。  散秋末看着他这模样,心底竟有些放松了,谢音虽是别人眼中的小魔头,但在他眼里,谢音也只是个孩子而已。一个不会伪装的孩子。  3.  没有伪装的人,毫无顾忌的将善恶展示,有伪装的人,将善恶掩饰。  付洞箫的伪装是成功的。  江湖中他是身负盛名的大侠,是正义的象征。但对于沈府而言,付洞箫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只要沈府还在,付洞箫还在,这个噩梦就不会结束。  沈老太爷的确是死在付洞箫手中的,沈老爷也的确胆小如鼠不敢复仇,但付洞箫并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相反,他的心太细,细的有些神经质。  他容不得沈府留在这个世上。  沈府,是他的隐患。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而他的秘密就是他面具下的恶。  沈老爷清清楚楚窥探到了他的恶。  所以他一定要让沈府变为废墟,里面的人最好全部变成死人。  但这件事并不好完成。  他在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机会。  让沈府灭门的机会。  沈老爷好像也知道付洞箫的心思,所以他每时每刻都保持警惕,沈府上下,连个烧饭的厨子都换成了退隐江湖的武功高手。  所以付洞箫不敢妄动。  十年。  也不过暗中给沈府使绊,从未明目张胆出手。  一直到沈从昭去世。  谢音最喜欢躺在房檐上,仰面看着天空,最好再有一支糖葫芦,他最爱糖葫芦,尤其是山楂的,他喜欢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就像他的人生,虽然很酸,但也不乏甜美。  沈从昭就是他的甜。  即便沈从昭已经去世,但她带给谢音的回忆永远不会变质,永远都是甜美的。  但他这次没有看天空,也没有吃糖葫芦,他在看着不远处付洞箫的家。  ‘玉剑文士’付洞箫住的地方很普通,算不上简陋,也算不上奢华。  篱笆围起的小院里扑腾着几只大鹅。  鹅毛洁白如雪。  谢音觉得那几只大鹅简直可爱极了。  他一直在这里盯着。  盯了整整一天。  除了那几只鹅,他根本没看到付洞箫的影子。  谢音颓废的瘫坐在房上,自言自语道:“付洞箫肯定去塞外了,要不然怎么会整整一天都不出房门半步。”  散秋末突然出现在他背后:“也许我们应该去他家看看。”  谢音道:“偷偷去吗?”  散秋末摇头道:“我们不是贼,又何必偷偷去?”  谢音忍不住笑道:“我们和贼有什么区别吗?”  散秋末眺望着那间小房子:“至少我们不偷他东西。”  谢音咯咯笑着:“是是是,我们要偷的,是他的命。”  散秋末道:“命难道不是东西?”  谢音眼珠子一转道:“他的命自然不是东西。”  散秋末道:“为何?”  谢音微笑道:“他人都不是东西,更何况那条命?”  散秋末轻声笑了笑,调皮的眨了眨眼睛:“那你是不是东西?”  谢音学着散秋末的样子,同样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不仅如此,还吐了吐舌头,歪头笑道:“我只记得我和你是同一种,你是人,我就是人,你不是东西,我也就不是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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