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这个世上最公平的东西,它不会因为某个人停下,也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加速奔跑,每天十二个时辰,它永远都这般,不急不缓,然后前行。 那场大雪即便再怎么留恋这个世界,可等到那些已经在泥土里沉默了一个冬天的草籽冒出头来的时候,也不得不离开了。 等到皇城里御花园里的那朵花盛放之后,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同时也宣告着这座王朝在统一世间之后的第一个难熬的寒冬下,并没有被击倒,而是挺了过来。 在那场大雪里,大楚王朝一视同仁的拯救天下各地的百姓之下,大多数的大祁和大应遗民,都感受到了大楚的善意,至于他们所想的那般凄苦生活没有降临到自己身上之后,他们甚至意外的感受到了那种对于自己的尊重。 失去了故国,却没有一点身为丧家犬的感受,这注定会让他们心里生不出太多怨恨,甚至很多人,已经开始试着融入这个新的王朝里。 虽然缓慢,但依然向前。 在整个郢都城里都看不到一片雪花的时候,这个世界的中心,终于要迎来了所有人的瞩目。 这是继大楚皇帝之前登基之后的又一场盛会。 如果说当初还是南楚皇帝的顾泯登基,能有那么多修行者来到郢都是因为大多数因为他柢山掌教的身份的话,那么这一次这位已经是天下共主的年轻皇帝大婚,所有修行宗门都会面临一个选择。 去或不去。 去不一定能收获大楚王朝的友谊。 不去不一定能够收获大楚王朝的敌意。 这之中的东西,他们都能明白。 所以这个选择其实很容易做。 郢都城里,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然后煞有其事的在门上贴了一个喜字。 不是他们成婚,也不是哪家嫁女儿,哪家娶媳妇儿。 是他们的皇帝陛下要成婚,那是皇家的事情,也是朝廷的事情,更是整个郢都乃至整个大楚的事情。 他们南楚,最为引以为豪的便是这点,他们和皇帝陛下的距离,似乎从来都没有那么远。 “陛下大婚,想来不久之后便会有子嗣,我大楚千秋万代,今天便是开始啊!” “是啊,陛下如此年轻英武,只怕还要在位数百年,咱们也有至少数百年的太平可享。” “那可不一定,世上的事情,或许在顷刻间便有变化,数百年太久,实在是说不清楚。” “我就不信,世上还有谁能够让陛下都无法应对,咱们大楚千秋万代,已经成了定局!” …… …… 整座郢都城,都充满着欢快的情绪和笑声,那些没办法前往皇城里去一观皇帝大婚的郢都百姓们,纷纷聚集在各大酒楼,开心的说着闲话。 早在数年前还是一片死寂的郢都,谁能想到,到了如今,竟然不仅恢复了几十年前的盛况,甚至还超过了很多。 “今天是大喜事,不知道有多少天地之间的大人物要来到这里,可咱们竟然都没有机会看到。” 有人这么叹息,没有人反驳,他们自然都知晓,这是事实。 “这肯定是在史册上都会是浓墨重彩的一件事,咱们却没办法亲眼得见,实在是可惜。” …… …… 柢山的剑修们已经进入皇城,今日由他们来扮演护卫的角色,但是谁都明白,今日要是发生什么事情,他们是靠不住的,但问题是,今日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周州靠在一根朱红色的柱子上,开口嘟囔道:“小师叔这成婚排面实在不错,天底下还能有人比得上吗?” 在他身侧站着的,是郁朝和简暮。 这两个小家伙听着周州说话,没有去搭话,只是看向前方。 前方那边,柢山大师兄宋宁正站在柢山剑修之间,看着前方的大殿,神情没有太过松弛,他和周州不一样,他想的事情有很多,他很担心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周师兄来了!” 在一片沉默中,郁朝忽然开口,他看着天幕上闪过的几道白痕,有些激动的摇了摇手。 周州抬眼看去,发现那是几柄飞剑。 今日大楚皇帝大婚,一切修行者都可御空而来,直接落到皇城里,这是写在请柬里的事情,毕竟修行者有修行者的行事风格,让他们全部步行而入,只怕也失了太多高妙之意。 第一个来的宗门,是归剑阁。 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归剑阁新任阁主苏宿,可是和如今的大楚皇帝有着过命的交情。 他们第一个来,也是正常。 归剑阁没来几人,除去苏宿和春月之外,长老只有吴清水一人,而三代弟子来了两个,二代弟子,只来了一个。 苏宿落到地上,看了一眼周州,眼里有些欢喜之意,不过却没有和之前那般欢脱,如今身份已经不同,这位归剑阁的阁主,极力表现的很稳重。 只是微微点头之后,苏宿在一个柢山剑修的引领之下,来到了安排给归剑阁的位置。 那是最好的观景位子。 最好的,自然是要留给最好的朋友。 苏宿才坐下,便看到有个年轻道士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就坐到了苏宿旁边。 苏宿啧啧道:“你小子不是成了柢山的人?” 年轻道士摇头,“才没有,是在山上学剑,我还是要回去振兴师父的基业的!” 苏宿嗤笑道:“那个破道观?依着我说,还不如就在郢都修建个更好的,在这里,不比在那深山老林里有意思?” 年轻道士也不在意,只是看似憨憨道:“百姓们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也不能完本嘛。” 苏宿还想说些什么,便看到远方天空积起了一片佛光,洒落到皇城的时候,便构成了一副绝佳的美景。 几朵巨大的莲座出现在天幕上,是忘尘寺的人来了。 这个世上最古老的宗门之一,在经历的世间动荡之后,影响力其实有所下降,虽说现在还是佛宗第一,但在世上,已经有许多信徒都已经转而去朝拜雾野寺了。 或许再过些年,世上的两座佛门大宗,就会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而雾野寺早就得到了大楚王朝的友谊,忘尘寺若是还不做些什么的话,难保不会被出什么事情。 无独有偶,紧跟着出现的便是雾野寺的修行者,不过同忘尘寺相比,雾野寺只来了两人。 六尘和六明和尚。 不过有这两人,也算是足够。 紧接着天空里出现了许多颜色的光华。 都是天地间的大人物。 “朝暮剑派的雾清真人带着弟子来了。” “那是山松上人?听说这位前辈已经闭关百年,不理会尘世之事,如今竟然也来了?” “弱水真人?没想到这位前辈竟然还活着。” “那是剑府的剑修?想不到他们居然敢来,要知道那位老府主可就是死在咱们陛下剑下的。既然剑府的剑修都要来,那剑庭呢?”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两道不可一世的剑意同时出现在天地间,明明这两道剑意都那般高远和强大,更是不可一世,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它们出现的时候,却没有互相排斥,反倒是像是在互补一般。 在那么多的修行者纷纷出现之后,终于有真正的大人物出现了。 那是两位剑仙。 女子是这百年间的第一位剑道魁首,也是西海之主,而男子便正好夺去了她的剑道魁首和西海之主位子,当然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剑道魁首是他们的皇帝陛下了。 “听说这两位剑仙已经结为道侣了,以后他们的子嗣,会不会又是一个庚辛剑主?” “即便是庚辛剑主,我觉得也没有咱们陛下那般好看,你看梁剑仙,生得本来就不好看。” “小点声,当心等会儿一剑刺死你。” 随着这前后两位西海之主来到这里,人们开始想起那代表着修行者最高境界的四海之主,南海的老和尚已经圆寂,新的南海之主没有,也不会有了,在大楚统一世间之后,四海之中,也不需要有强大的修行者镇守了。 东海的那位观海楼楼主,早在东海蛮夷进入大陆的时候便没了音讯,很多人认为他其实已经死了。 虽然谁都没有确切的说法。 至于北海的北海之主,那可是当今皇帝陛下的老丈人,今日是肯定会到的。 人们才想着这件事,一袭凤袍的大应太后出现了。 这位当初整个大应的实际掌权者出现在这里,着实让许多不知道其中情况的修行者们感到疑惑,但柢山的剑修们,却没有任何情绪表露。 那些修行强者一个个的接踵而至,没有任何人生事,这场盛会,一切的一切,都按着最美好的方向在发展。 而今天,恰好也是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 …… …… 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里有一张极美的脸,容貌本就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柳邑再加上妆容之后,更是美艳动人,仿佛一个人,便可以夺去世上所有的颜色。 但如今铜镜里的那张脸,却是有些惆怅。 当然,更多的其实是紧张。 柳邑的手在微微颤抖,带动着整个身体,让她头上的凤冠都在微微摆动。 年事已高的女官早就见过许多风浪,这样的事情,也不是见过第一次,她轻声劝慰道:“皇后娘娘莫要太过心慌,女子出嫁,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娘娘这是坐镇中宫,而后要母仪天下的,那是莫大的荣光,但也不可失了仪态。” 柳邑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有些没力气。” 女官轻声笑道:“奴婢当初也曾服侍先太后出嫁,那会儿太后可比娘娘还要怕些,但最后不也是过来了吗?” 说起这事,女官眼眶有些湿润,那位太后,可是她见过最是温婉端庄和善良的人了。 只可惜已经是多年不见了。 “本宫不在,你便如此编排本宫?” 突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门口出现两人。 是之前从小镇上带回来那对夫妇,男人一身雪白帝袍,而妇人则是凤冠霞帔。 虽说容貌早就和之前不同,声音也不同,很多地方都不一样,可当她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那个女官还是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不一样的地方。 “娘娘?!” 女官跪下,声音颤抖,眼眶有些发红,眼泪已经淹没了这个地方。 “秀娥,好久不见。” 妇人将她搀扶起来,温柔道:“你老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女官的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淌。 原来真的是娘娘。 同大楚先帝一般,记起来前世记忆的妇人如今自然便是大楚先太后。 是顾泯心心念念的母后。 拍了拍女官的手,大楚太后走向柳邑身后,顺手拿起木梳,为她梳头。 柳邑不知道怎么的,整个人在这个时候,就忽然变得平静下来。 “其实秀娥说得没错啊,我当初出嫁的时候,就和你一样紧张,甚至比你还紧张啊,这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世上的女子,出嫁的那天都是最美的那天,也是最重要的那天的,当然要紧张一些。” 听着这话,柳邑越发平静。 大楚太后柔声笑道:“可我们都是嫁的一个很好的丈夫,要是这样的话,就真不用太紧张。” 柳邑点点头,轻声道:“好。” 她虽然如今的容貌看着要比这个大楚太后出众太多太多,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地方,她是比不上这个女人的。 或许是那种从内心散发温柔,就不是她能够比较的。 她或许是世上最贴近女子这个词的女人。 容貌不比当初,但眼里尽数都是温柔的大楚太后看着铜镜里的柳邑那张脸,柔声道:“你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