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眉禅师,四个字简直比漫天轰隆的雷声还要震耳发聩,致使金夫人战战兢兢,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狭窄的眼眶中剧烈跳动,吐字断续道:“你……你怎么知道柳树下埋的是他?” 陈长安嘴角轻扯:“通过你刚来时嚷嚷的那些话不难推断出,还是准备回答我的问题吧。” 砸了砸嘴,陈长安与金夫人挤到同一把油纸伞底,眉毛挑向伞外:“雨很大,希望能说快些,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我……” “好叭!” 金夫人无奈点头,面对陈长安这样的角色她自知玩不过,连仅剩的些花花肠子都灰飞烟灭,由衷的苦笑道:“其实罗汉庙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神奇,一眉禅师也并非是什么得道高僧。” “不但不是得道高僧,他还是个十足的混蛋,畜牲,之所以每个到罗汉庙求过子嗣的家庭最终都会怀孕,是因为他将妇女以请佛经洗礼为由骗到禅房,再用蒙汗药迷晕奸荡。” “其实都是他的孩子。” “果然如此!”陈长安抬手轻摸下巴。 金夫人讶异:“你知道?” 陈长安回答:“当仵作告诉我从罗汉庙密道中运回来的东西里面有蒙汗药合欢散等物品,我便能构想出个大概,只是缺乏细节而已。” “如果没猜错,一眉禅师先是看上某家的新娘子,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给男方偷服下丧失生育功能的药物。” “待长时间不得子女,夫妇俩难免着急便会到罗汉庙去拜求,顺理成章的羊入虎口,如此便能够合理解释密道中几瓶药的存在。” “没错,我真后悔在你面前弄虚作假,乌衣卫的人……太可怕了!” 金夫人自嘲句,继续道:“那年老爷带着我去罗汉庙求子,同样没能幸免被一眉禅师骗进禅房用蒙汗药迷晕。” “但由于我父亲是位郎中以至于从小接触各类中药材,我的抵抗力要强的多,所以在他正要凌辱的过程中已经恢复了直觉。” “但我不敢说话不敢睁开双眼,怕一眉禅师会气急败坏之下大开杀戒,只能忍痛装做仍在昏迷。” 不,你是假装依旧在昏迷忍痛被草,是心安理得的享受那种自个家老爷从不曾给过的感觉,陈长安内心做出评价。 金夫人则沉吟片刻再度开口:“所以那么多来罗汉庙求子嗣的人里面,我算是唯一知道真相的。” “原本也没想太多,计划着反正老爷不知道内幕,权当是与他的孩子,以后平平安安幸福生活便好,没想到伴随若兰的逐渐长大,竟与老爷脾气习性十分不投,反而每次路过罗汉庙看到一眉禅师,会笑的合不拢嘴。” “这可能就是天生的血脉缘故吧。” “后来呢!”陈长安依旧端立撑伞,在啪嗒嗒的雨声中发问。 “后来……” 金夫人语气中的追忆缅怀意味更重:“后来他因为接触太多的女人,得花柳而死,原本是葬在罗汉庙正院中的,九年前女帝陛下颁布灭佛令,整个罗汉庙遭到拆毁,僧众被追杀屠戮刨坟挖墓。” “他毕竟是若兰的亲生父亲,我不忍心看着曝尸荒野,便暗中从罗汉庙院内挖出,转埋到这棵老柳树下。” 说到这里,她眼眸之中爆绽出浓烈的求生欲望:“陈大人,民妇已经将事件的所有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绝无半句虚言。” “至于陷害里正实在是因为陈大人您来石桥镇后仅用半天就把线索确定到罗汉庙,我怕再查下去当年的事抖出来老爷会逐我出家门,到时候落个不贞不洁不守妇道的罪名而已。” “我真的没有杀人,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陈长安点点头扶起她:“嗯,我从来没有说你杀过人,至于凶手是谁目前还有些迷糊,所以先把一眉禅师的尸骨刨出来看看。” “啊……这……” 金夫人犹豫:“他的尸骨能有什么发现,都死十几年了。” 陈长安眼眸幽邃:“或许有呢,不看怎么知道。” “好……好吧!” 金夫人无奈捡起地上的铁铲弯腰撅屁股,艰难的双手紧攒奋力刨挖一下连一下。 陈长安心安理得的撑伞站在旁边,注视着雨珠嘀打在她颈梁又沿背脊滚滑到翘臀跳崖式坠落在地,一串接一串。 “咔嚓!” 伴随最后的次铲下木把断成两截,埋在老柳树下的一眉禅师露出土面,大雨啪嗒嗒的不停冲刷去四周湿泥泞浆,黄白色的骨架完整陈列。 “轰隆隆!” 幽深的苍穹撕裂开道张牙舞爪的雷电,劈照的整片丛林闪动出宛若电脑跳闸黑屏的一刹那。 同样是在这一刹间,陈长安看清楚尸骨在多年风湿腐化下逐渐渗出稀松小孔,通体里外暗黄,脸却保持的似乎完好无损。 走近蹲下暗地里咒骂几句淫僧坏怂之类的话,他从头顶乌发中拔出青翠竹签运转斩仙心诀以及武者一品练体巅峰的内劲令其燃出透亮夺目的光芒。 照夜如白昼。 于是陈长安得以看的更加清楚,连接着一眉禅师尸骨的那张脸经过十几年的埋腐不但依旧五官可辨,甚至凑近连毛孔都能尽收眼底。 “真是神奇,死而不烂不会变成僵尸的吗!”他不由的发出感慨。 旁边的金夫人道:“几年前我把他从院中迁移到柳树底下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 陈长安没有回答她的话,甚至可以说根本没听见,此刻的他,在全神贯注的盯着青光笼罩下的一眉禅师的脸,不知过去多久,嘴边嘀咕:“为什么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啊?” 金夫人顿时张圆嘴巴:“不可能吧,他十几年前就死了!” “不!”陈长安起身。 “我就说不可能!”金夫人轻拍胸脯长疏口气。 陈长安不执伞柄的那只手伸出伞外,摆动道:“我的意思是,我看着他这张脸觉得眼熟的并非长相,而是……” “原来,凶手竟会是她!” “是谁!”金夫人好奇而又意外的凑过来询问。 “是……” “嗖!” 陈长安刚开口要说,突觉周身气流诡异的旋转收缩,紧接着咔嚓的声一眉禅师遗骸中有半截暗黑色的肋骨拔飞而出直冲门面而来。 几乎同时间,捏拿的青翠竹签自动脱手撞击过去,两者在半空中相互牵引吸附,剧烈颤抖爆发出股澎湃无匹的热浪,靠近些的雨珠迅速以肉眼不可捕捉的变化收缩干瘪,扁平蒸发,只留下串呲啦啦的白雾。 “卧槽!” 陈长安急忙后退撑伞护住自己与金夫人。 伞外,竹签同半截黑骨彼此磨撞足足僵持半分种左右,这才啪嗒掉落泥浆中再无声响。 陈长安抬起伞沿让出视线确定安全,走过去捡起青翠竹签在衣角擦拭几下抹掉泞渍插回发中。 再看眼旁边安静“横躺”的半截黑骨,心想青翠竹签乃千年前遗留的传承,它竟能够与之抗衡或许有奥秘可寻改天带回飘香院请桃花姐姐瞧瞧未尝不可。 于是捡起收入怀中打个久违的哈欠后,撑伞往某个方向走去。 金夫人吧叽吧叽的踩出一地泥花追赶上来蹿进伞底问道:“陈大人要去哪里?” 陈长安脑袋微偏:“去抓石桥镇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 石桥镇外,瓢盆的大雨在河面啪嗒嗒啪嗒嗒的砸出密密麻麻的水窝,还不待之前的扩张成涟漪散去,后面的紧随而来。 石桥上,三个人影并排端立,视线透过雨网望向远方,画面诡异,他们都未撑伞,偏偏暴雨狂坠下来沿着肢体的轮廓巧妙侧开,因此浑身上下都是干的。 良久,右边的女子开口:“子时已过十五至,取剑吗?” 左边的男子摆手回应:“再等等,得等到第一缕初晴的阳光照进桥底才可以。” 不远处,花木蓝手中提把薄而锐利的短刀在雨中行走,淅淅刷刷的雨珠顺刀锋滑条曲弧点点滴落。 她的面孔在咔嚓嚓的雷电烁闪中偶尔清晰半秒,是紧绷的,是严肃的,是流露杀意的。 而她要去的,正是镇口的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