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归玄没有多留,进入少司命打开的空间通道,直抵昆仑山脚。 其实夏归玄不想这么快就走,还想和姐姐再说说话。 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形势比想象中的更严峻,以至于姐姐都要用这种无间道的暗示方式来对话了。 东皇界是个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杀他的陷阱,而昆仑之巅也受“天道所限”,不知道内里含有什么因果。 姐姐的意思很明确,有些事她说不得、或者她也不是很了解,让自己去问爷爷。 昆仑上面的人也能受限,这是夏归玄此前绝对没有想过的事。一直都认为他们超脱一切,不看这些俗事了,彻底避隐。如今看来,这种“隐居”也有内情。 这种事,主动的和被迫的区别很大,前者叫隐居,后者叫坐牢。 夏归玄仰首看着巍巍昆仑,山间云雾缭绕,不见天日。 往昔觉得仙气盎然,如今忽然觉得有些阴森感。 如果这么看的话……是不是可以说,这也是归墟? 昆仑虚,昆仑墟。 人造之神归入存档,自我成神避隐昆仑。 于是天下无神? 夏归玄深深吸了口气,做足了表演,慢慢登上昆仑之巅。 ………… 皑皑雪峰之间,一道寒江静谧流淌,老人蓑衣斗笠,静静地坐在江边垂钓。飞雪落在身上,老人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 远看天人一体,一片茫茫。 夏归玄就站在他身后看他垂钓,久久没有打扰。 钓竿微沉,雕塑般的老人忽然动了,钓竿一甩,甩出了好大一条虎头鲤。 老人高兴地把鱼收入篓中,哈哈大笑:“这位使者有运道哈,来了就是好大的鲤!” 夏归玄把手笼在袖子里,无语地看了他半晌:“您现在是钓吧老哥?” 这他妈就是一条普通鲤鱼,连仙家之物都不算,您到底在开心个啥? 但他也知道,老人家开心的是,你来了就是礼啊…… “网络词别跟我用,我不上网,这里没网。”老人笑眯眯地提篓起身:“走,回去给你做一鱼十八吃。” 夏归玄道:“不敢劳烦,还是我来……” 老人转头打量了他一阵,笑道:“使者虎头虎脑的样子挺可爱的,让我想起了我孙子小时候。那厮长大了自以为很英俊,其实老子看了都想吐,油腻得不行。” 夏归玄:“?” 阿花大乐。 江边不远就是木屋,院子里都堆满了积雪,老人“吱呀”推开柴门,哼着小调进了屋。 如果不说这是大禹,这就和一位普通的凡人老者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这仿佛与天地同在的木屋意境,证明了这是一位仙神。 当跟进了屋中,柴门闭合的同时,夏归玄就觉得进入了一个独立宇宙之中,上不着天,下不见地,有自己单独的维度。 意味着可以说话了,不怕法传六耳。 “其实你现在比我强多了。”大禹熟练地拿刀剃鱼,随口道:“只要你有意隐蔽,别人根本算不了你,也观测不了你……所以有话为何不直说,变个虎头虎脑的使者见我是为了卖萌的吗?” “……你说你不上网,卖萌这种词你哪学的?” “不上网不意味着没外客,有时候少司命会来陪老头子,跟伺候公婆似的。她做鱼比我和你奶奶做得都好吃。” 夏归玄:“……” 这话里信息量其实挺大的。 不仅是夸奖孙媳妇儿,同时还意味着,只有“外客”,而不是自己出去过。 他叹了口气:“奶奶呢?” “访友去了,昆仑很大,你该不会以为就这一隅?” “那倒不会,我至少去过西王母那边,仙女小姐姐们很漂亮……所以奶奶是去那边吗?” “差不多。”大禹笑眯眯道:“我让她去的,有些事女人少掺和。” 夏归玄忍不住道:“您也学会疼老婆了啊?” 大禹瞪眼道:“你都学会了,我为什么不会?” 夏归玄挠挠头。 大禹满是鱼腥的手随意拍拍夏归玄的肩膀:“以前的德性不能怪你,祖传的,说明是亲生的。哦对了,连喜欢狐狸这点都是。” 夏归玄无力吐槽,只能道:“以后我有空会多来陪您。” “免了。”大禹笑笑:“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夏归玄道:“所以砸烂如何?” “倒也不必,这是我们自己选的地方。”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现在看来不太像。” “确实是自己的选择。”大禹麻溜地把鱼下锅,盖上锅盖出神地想了一阵子,忽然笑道:“你说如果人间帝王退位做了太上皇,还一天到晚在外指指点点,会变得怎样?” 夏归玄道:“十个有九个会被儿子宰了或者关起来。剩一个是威望手段比儿子高很多,儿子就是个提线木偶等着爹挂了才吁口气。” “这便是了。”大禹道:“我们位都退了,‘死’都死了,还去干涉凡俗干什么?信不信如果我还活着叽叽歪歪,第一个想砍死我的就是你爹,而你爹如果活着叽叽歪歪,想砍死他的就是你……哦当然,你爹搞不过我,你多半也搞不过你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阿花乐得打滚。 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跟训孙子一样揭夏归玄的短而夏归玄还得老实听着的人,太舒爽了。 因为那是真训孙子。 夏归玄只得道:“……搞不搞得过另说,现在不会那么想的。” “因为现在你也不是帝王了,或者说虽然治理星域,但没有统治欲,已非帝王心,谁爱管谁管,别惹你的人就行。” 夏归玄承认:“是的。如果是凡人帝王时期的我,难说。” “所以退就退了,就隐居别再出去了,这是共识。” “可也不至于不能出去玩吧,特别是后世出去谁认得你们是谁啊?就凭那抽象得连亲孙子都认不出的画像?” “想活得到后世,首先要长生,这是前提。我们都不是修行者,凭什么活到后世?当然要有代价。” “不是修行者……” “当然……伏羲、炎黄……和我,都不是修行者。我们的飞升是因功德成圣……相当于和天道有了约定,我们永生,但不问世事,在另一个角度说,可以视为死了。”大禹洒然笑笑:“世人眼中,我们本就死了,如你一样。” 见夏归玄欲言又止的样子,大禹瞪眼道:“你该不会是想说黄帝是御女飞升?市井传言,别信。” 夏归玄无奈道:“我想问的才不是这个……所以此亦归墟,凡人成圣者,归于此地?” “差不多。”大禹悠悠道:“人间是不需要仙神的。大自然自有风雨雷电,何须风伯雨师雷公电母?那不过是或因人皇敕封、或因众生愿力,感于上苍,凝聚神性——世上本没有神性,是凡人的愿望凝成了神性,是先有人而后有神。” 夏归玄心中微动。 自己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是作为一种猜测和尝试性的思考,不是定论。 而爷爷这番话,彻底为此事做出了定论,说明自己曾经的思考触及了本质,找到了正确的进窥无上之途。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先有人而后有神,所谓和天道有了约定,天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