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雪越下越大,雪落下本是无声的,但心神乱了的人却可以听到。 人只要全身都静下来,而心却飞快跳动的时候,全身所有的感知都会到达一个极限。 第五害全身上下都能感觉到心跳的幅度,每一次心跳,全身的肌肉都会鼓动一下。 血液的流动变成了激射,心脏的血液在血管一瞬间的鼓动下就迅速遍布全身。 细致的冷热感遍布全身,他的身体好像被温度分成了许多块,然后又被血管连接在一起。 门旁的雪怡然背对着他,雪怡然的呼吸很轻。每一次她轻轻呼气,便像是吐出了一片雪花,飘落在地上。 “你怎么样了?” “有受伤吗?” 第五害问道。 雪怡然听见他的声音之后颤抖了一下,“我。。”她好像又要哭出来了一样。 家被烧了,儿子昏倒,对她的打击不小,之前一直都要强迫自己坚强,去应对军方各路官员,还要把所有事务安排好。 其实这些事对于曾经的女魔头来说不算什么,即使她受了伤依然算不得什么,但第五如云至今未醒,她没有了办法,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想去未儿子出口气的想法,又怕虚弱的他醒来发现没有母亲陪在旁边。 这几天里看着第五如云昏迷不醒,全身缠着绷带的样子,心在绞痛。 她在心里不断地骂着自己,从儿子十来岁之后她就和第五害大打出手,吵了一架之后就搬走了,一走就是好几年,也没有回去看看儿子。 第五如云很早熟,也许是因为父亲母亲很少陪伴的原因,他很容易知足,从不给人填麻烦,当时只是十来岁的第五如云在面对父母吵架分居时并没有哭闹,也没有去留母亲。 雪怡然仍然记得,她收拾行李要走的时候,第五如云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她从来都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的狂人,但走之前却不忍与儿子对视。 一直从她收拾好行李,一路走下山,第五如云没有任何一句挽留的话,第五害更是无动于衷,自己在山顶喝酒。 她当时则违心地告诉自己“这两父子都是白眼狼,冷血动物,就该让他们吃吃苦头。” 可惜她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根本就是混账话。第五害当然不是冷血之人,要不然他不会在自己走了之后每日都避开所有人独自寻醉,因为他不善于表达,只知道行动。 而且后来她离开之后的几年里,每一天都会收到第五害的来信,有时候甚至一天两三封。 雪怡然总是装作逞强的样子,即使面对侍女也不表现出任何“普通妻子”的样子。 所有院子里的人包括第五如云都以为雪怡然很少看第五害的来信,但这样她自己知道,每个不眠的夜晚,她总会一个人悄悄打开信件,看完之后又完好地封存好,放回原处。 第五害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情绪,有的信是一些甜言蜜语想让她回去,有时候又是些自暴自弃的话,不回去就跳崖什么的,有时候又是一些威胁,说不回去就另娶一个。 要是说之前的计量都被她看穿了的话,其实这种威胁的信还是有一丝丝的效果的,那时候雪怡然还专门叫人去剑阁看了看。 结果消息就是,第五害已经在山顶喝了十几天酒,烂醉如泥,除了第五如云什么人也没有见过。 后来的信渐渐变成了日记一样的形式,第五害总写一些他去过的蜀地风景,高山大川,飞鸟走兽,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一样。 这非但不是冷血的人,相反这还是一个极其热情极其善解人意的人。 而第五如云更加不是一个冷血的人,那年她刚刚下山,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背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路跟着她。 第五如云那时候功夫已经不错了,但跟踪一个超级高手还是显得有些愚蠢。 剑阁山顶到山底下官道有十几里路,她是骑着马下山,而第五如云则是不停奔跑着跟随,还有一边找地方躲避。 在马上的雪怡然用丝巾挡住了脸,眼泪已经不住地往下落了,那时候她已经忘了看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五如云身上。 她在盼望着,盼望第五如云和她说话,来挽留她。但凡第五如云当时说一句“别走。”,她肯定立马就心软留下来了。 但第五如云愣是一句话也不说,任何表情有没有,只是木讷地追着跑,像个傻子一样。 但作为母亲当然知道他不是傻子,十岁便背读了千首诗歌,写了也有十多首诗了,而且武功进步神速,追风赶马不在话下,这样的孩子根本就是天才,放在任何的母亲面前都是最值得骄傲的孩子。 可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知道追到了山下,第五如云喘气的声音越来越粗重,都快要脱力了,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出了山林,走在平原上时,第五如云已经完全虚脱,极速的奔跑已经耗尽了体力,翻滚着倒在了山脚下。 雪怡然当时已经哭出了声,心里非常渴望背后的儿子哪怕喊一句,哭一声,她也立刻就下来抱着儿子回去了。 但第五如云就像一个铁人,摔倒之后,仍然木讷地站了起来,拖着无力的身体靠在树上。 一直看着雪怡然消失在视野里,都没有任何言语和表情。 后来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没有回去看望过第五如云一次,反倒是第五如云每年都要不远千里来看她几次,也经常跟着她回扬州见他的外公。 雪怡然本来还在生着第五害的气,到了现在,第五害真的来了之后,她却不敢面对了。 第五害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带着恍如隔世的古老的温柔,还带着一丝怒意。 雪怡然忍不住泪水就涌了出来,转过身低下了头,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同时嘴里喃喃地说出来的却是“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云儿有我这样的母亲真是不幸!” 第五害赶忙伸手扶住了她,安慰道“他很幸运,有你这样与天下女子大不相同的母亲,是他最大的骄傲。” “他那么懂事,那么在意我的感受,我却任性得像个孩子,对不起!孩子,我甚至都保护不好他。”雪怡然扶住了这个熟悉又温暖的肩膀,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人。 她的依靠来了,同样这个依靠她一生最恨的人,这个他一生最恨的人也是她一生最爱的人。 “不,不怪你,咱们的儿子很聪明,他能理解你的一切,他从来没有怪过你,反倒是我不理解你,其他的人更加不能怪你,别哭了。”第五害摸了摸雪怡然的头。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雪怡然说着紧紧握住了第五害的手,“过完年之后我随你回去吧,我以后要多陪陪他。” “好,先去看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