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山下山时心绪郁郁难平,忽然忆起当年与吴刚在爪哇岛饮酒之时——何等欢畅!不如去看看黄河入海的盛景如何,再去看看那茫茫大海。他下山之后,天已漆黑,歇了一宿。 第二天,顺着小路,直奔黄河边而去。 行不多时,前面见是一座偌大的树林,只见两个行旅之人在林前商议:日色不早,不如等到明日晌午时候人多,我们结伴再过这野猪林! 为什么会有野猪林?这可是后世梁山好汉的地界,八十万禁军教头也曾在此遭难。 “两位大哥,可是前面道路不通?天色尚早,为何却要明日再行?”巨山问道。 两人打量他一番,一人便道:“嫩(你)是外乡人吧?此林中有大虫出没,此时已过晌午,听闻老虎最是贪睡,这时候刚好醒来正要寻思晚饭,这时候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那大虫倒以为是他叫的外卖到了呢!” (注:唐宋以来,权贵富家已有叫外卖的先例。) 另一人应和道:“是啊,暖盘(注:古人外卖的保温餐具)都用不上,这不,我们行路发了汗,还热乎着呢!” 巨山挥了挥刀,劝道:“我带着兵刃,还会些拳脚,老虎都是欺负落单的老幼,我们三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结伴而行,它必不敢出来。大丈夫行万里路,若是畏惧狼虫虎豹,还不如不出门呢!我等又何必等到明日?” 另一人想到还要再掏一晚客栈的住宿钱,有些肉痛,禁不住心动道:“我媳妇下个月要生产,这几日我总是心神不宁,不如一起过去吧!” 那个害怕的见自己要落单,最后也只得跟随他们二人而去。 三人进了林子,也怕惊动了大虫,走得甚急,一路无话。约摸走了两个时辰,眼见密林前面隐隐有了亮光,三人心中一喜,脚步更快。 忽然脚下一阵微微的煞风翻起,那两个吓得一哆嗦,“哇噢——”一声大虫吼声,那两个人已然屁滚尿流,软倒在地。 一个叫苦说:“坏了,这老虎定是成了精,他如何知道‘热饭’到了?”另一个悔恨不已,哭道:“不该省这一百文钱啊,可怜我儿竟要做个遗腹子了。” 巨山见来的虽然是只斑斓大虎,但行止小心,也无多少猛兽的肃煞气息,心里有些纳闷儿:难道此地的大虫也读孔孟之书么,为何也这般斯文? 巨山也不慌张,慢慢拔出鱼石刀来,只是默默望着这老虎姗姗而来,走到他面前,左嗅嗅,右嗅嗅,腿间嗅嗅,屁股上嗅嗅…… 那两个软倒的已然闭上了眼,脑中想着:或许那老虎吃了这厮便饱了,我倒捡了条性命。 巨山见这老虎似无恶意,又被虎须弄得有些痒,忍不住笑出声来:“虎兄,那山中竹笋甚多,不如放我们过去,你回家吃顿素的,也清一清肠胃!” 那老虎听他说话,忽然张嘴在脸上舔了起来,“呼哧呼哧的”,又舔又拱,那大舌头上的倒刺把他脸上多日的油垢都刮了个干净。 巨山倒是被它舔懵了,那老虎忽然摇身一变,投入他的怀里,竟是一只肥嘟嘟的狸花猫。 “花脸?是你么?”巨山惊道。 这只当年在船上被他救下的狸花猫,在扶桑时,跟着晴儿和女王饮了许多次玉液,居然修炼成精。此时,只管在他怀里来回打滚磨蹭。它一边尾巴摆来摆去在他怀里一边撒娇,一边连连点头。 “你怎么在此化虎成精,难道还吃人不成?”巨山颇有责难之意道。 花脸摇摇头,咬了咬他的包袱。 巨山满腹狐疑的问道:“哦,你只图钱财倒还好说……不对啊,你一个花狸猫,要钱做什么?可是晴儿叫你做的?” 花脸摇摇头,一脸哀怨。 花脸从怀中跳下来,在他腿间贴着绕行,然后走远点,又回头望他。巨山会意笑道:“你是让我跟着你吧?”花脸点点头,“嗖”地一下,快如闪电,不过片刻之间便窜出树林而去。 巨山回头,对那两个瑟瑟发抖、闭目待死的伙伴笑道:“老虎走啦,你们快去赶路吧,我先走一步!” 他跟着花脸出了野猪林不远,便到了巨野县,远远看到一座不大的山丘,虽不高耸,却有股森然的寒气。他走到近前要绕行时,花脸却停步不前,“喵!喵!”叫个不停。 巨山继续向前,花脸弓起背来,发出尖利的“嘶——嘶——”之声,巨山回头无奈道:“你刚才还是凶猛的大老虎,如今怎么又变成胆小猫了,这什么都没有,你怕什么啊?” 巨山不再理会她,转过山丘,天地间忽然有一片肃杀之气,只见一大群兽族、兽人和人族乌泱泱的聚成一团,正在朝着这座山丘跪拜。 原来这山丘不是什么寻常土丘,乃是蚩尤墓之一,说是之一,自然蚩尤墓不止这一座,还有一座便在那解州的黑水泉边,蚩尤殒命之处。 这群人为首的是一只银背猿人,有些像那兽族的大猩猩。他身后是一个三头六臂须发皆白的高大老人,左边是一只修成人形黑白相间的熊猫,右边是一个生了牛角的牛人。 不远处还有一个素袍剑客,竟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围还有两个无头巨人以及无数魔怪。他们尚在肃然行礼中,并未理会巨山和他身面那只哆哆嗦嗦的小猫。 他们拜祭已毕,巨山也听说过蚩尤的英烈事迹,一向对这位上古先祖之一,颇为佩服,便上前上了一炷香,拜了三拜。 (注:从前古人祭拜华夏人文三祖,蚩尤位居其中,后世渐渐将他妖魔化,只剩下炎黄二祖了。) 那银背瞥了巨山一眼,问道:“你一个人族小子,面生得很,与我主公有何渊源?为何来拜他?” 巨山昂然道:“他本是我中土华夏三祖之一。我敬他为人,为了兽族的自由和平等,不惜一战再战,但又心怀慈悲,不嗜杀伐,实在是仁勇兼备,有大智慧的先祖啊。何况,他也流淌着我们人族的热血!” 银背本来脸上有轻蔑之色,听他说完,缓缓的点了点头,眼圈已然红了,背过身去。 那黑白熊猫垂泪道:“主公啊,你听见没有,不止咱们这些老兄弟,还有其他人族记得你的好处呢!多谢小兄弟之言,我家主公……泉下有知,也必会为此知音之言,掬一捧泪……呜呜……” 银背叹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众生平等,这人间也不过是更大的丛林罢了,终究还是弱肉强食!” 巨山道:“我师父也曾说‘众生平等’,但我渐渐明白那不过是欺世之言,众生从来不平等,以后也不会平等。人间是人族统治,神界是神族领驭,兽族和妖魔没有多少立足之地,就好像中土人族中又分出许多氏族,强大的占据好地方,那弱小便被驱赶到山野。 但如果你不去抗争,最后便会被消灭,这弱肉强食的道理你们懂得比我多,但若是只是如此,便又落于下乘。你要适应强者的规则,又要斗争,又要去参与改变规则,这样你们才能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 “但若说是只有弱肉强食,那你如此孔武有力,为何不去把你后面的这些都杀了吃了,岂不是痛快?你为何不吃,只因你心中还有仁爱之心。既然有了仁爱之心,就是认同这大荒中土的天道。而蚩尤他老人家,也是为了改善这个天道秩序而死的。所以,我不仅佩服他的良苦用心,更佩服他不屈不挠的勇气!” 银背被巨山一番话说的心中竟起了一丝波澜,一时愣在那里。 不错,他们虽然时常劫掠为生,但食物和玉石若是有余,自然还会分给同伴,其实他们兽族和魔族早已被人族和神族的天道所同化。而他们之所以斗争不息,也不过是为了子孙后代争取一些如神一样的权利和玉石罢了。 后面群魔有的开始掩面而泣,渐渐的,群雄哭成一片……还有人窃窃私语:那人族小子是谁?难道是个散仙?怎么还帮我们兽族和魔族说话! 天色已晚,银背和素茶他们带了许多酒肉,便留巨山一起喝酒吹牛,那牛角魔却匆匆辞别而去。花脸也分了一大块肉,吃的头也不抬,大概近来日子也不好过。 那位素袍剑客喝酒时候只是盯着巨山,忽然问道:“我曾见过你,好像是在天竺。”巨山恍然忆起,原来他就是当年在舍卫城中与孙大圣相斗的杀手离朱。此人目力之强,实在匪夷所思,十年前不过匆匆一面,居然还记得——何况,巨山那时候不过是个少年,而近十年正是容貌大变的时候。 上了岁数的群魔又忆起当年与孙大圣对抗十万天兵的壮举,又是豪气干云,一时都喝得大醉。巨山也得以知道,那三头六臂的老者正是当年三身国高手的姚义均,而三头六臂的神技正是源自上古的三身国。还有巫咸为首的十巫师,刑天、刑地等妖魔兽神也围坐在旁。 这些魔族首领,任是一个都是威震一方的豪杰,各有所长,神力之强未必便输与银背,但何以都对银背颇为恭敬,尊他为这一支魔族最大的首领呢? 原来蚩尤死后,银背兵败被俘,却用扮猪吃老虎的计策,韬晦数年,终于等到机会斩杀应龙——此人正是杀蚩尤的凶手,又重伤轩辕黄帝,声名大振。后来,他与素茶一起在蚩尤故乡星城附近掘开当年埋藏的神品玉石,分与众人,这才有许多兽族和人族群雄用玉石修炼成魔、神。 群龙无首,后来便尊银背为魔王。